递光者 第60章 消失的11月11日

离开第七分局，周屿立于城市之巅，夜风猎猎，吹动他额前碎发，却吹不散心头的浓重迷雾。王启星如同人间蒸发，天文调查局这条线暂时断了。那么，另一个与“光”和“污染”密切相关的组织——救世者协会，便成了顺理成章的调查方向。

然而，当他试图在记忆中搜寻关于这个组织的具体信息时，却愕然发现，除了千面、骰子、安魂曲这几个接触过的成员代号，以及他们那极端偏激的“净化人类负面情绪以对抗污染”的理念外，他对这个由适能者构成的组织几乎一无所知。他们的总部在哪？核心成员有哪些？组织结构如何？资金来源？这些关键信息，在他短暂“叛逃”加入期间，竟被巧妙地规避或掩盖了。

他立刻动身，前往之前与安魂曲会面的那处隐秘据点——一家位于旧城区的、挂着“心理疏导”幌子的诊所。

不出所料，人去楼空。

诊所内部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些过于干净，连一丝曾经有人活动过的痕迹都难以寻觅。没有文件残留，没有能量波动，仿佛这里从未存在过什么“救世者协会”的联络点。他们撤离得如此彻底，如此专业，显然早有准备，或者说，具备极强的反侦察和隐匿能力。

站在空荡荡的诊所里，周屿的心缓缓下沉。两个明面上最大的、与超自然事件相关的组织，一个内部线索中断，一个干脆隐匿无踪。这种感觉，就像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些盘踞在阴影中的势力。

光之传承者，自称是宇宙中散落到地球的“光”，肩负着对抗黑暗的使命。但他们行事诡秘，手段莫测，甚至不惜欺骗与牺牲来推动所谓的“计划”。

救世者协会，由适能者组成，理念极端，行事诡谲，看似与天文调查局对立，但其真正目的成谜。

天文调查局（A.c.b.），官方机构，掌握着看似先进的“光能科技”，研发各种武器、法阵、电池，进行着包括“光暗融合”在内的危险研究。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柴，骤然照亮了思绪的某个角落——

适能者……这些天生能操控“光”的人，他们的力量源头是什么？真的只是随机觉醒吗？

回想起在科里亚，那些因为他传播“光之信念”而觉醒的“光耀者”，周屿猛地意识到——适能者，很可能就是受到了“光之传承者”或其散播的力量影响，而被动或主动获得光之力的人！ 就像他在科里亚播撒“种子”一样！传承者是源头的“光”，而适能者，是被这“光”照耀而发亮的“萤火”！

那么，天文调查局的“光能技术”呢？那些制式化的光铳、功能各异的导能卡片、高效的光凝电池……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真的能凭空研究并大规模应用这种触及能量本质的技术吗？那些复杂多样的光之法阵，其知识体系从何而来？

除非……背后同样有“光之传承者”的影子！是他们，将部分“光”的知识和技术，“传授”给了人类，或者说，选择了天文调查局作为其在人类社会的代言人和执行者之一！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这些自称来自宇宙、代表“光”与“希望”的传承者，他们的目的，真的如他们宣称的那般纯粹吗？他们扶持人类势力，传播光之力量，对抗黑暗……这一切，会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殖民或者养殖？

再往下想，救世者协会要建立消除纷争的“乌托邦”，为此不惜制造混乱，铲除他们认定的“不稳定因素”。这种行为模式，与他之前在科里亚传播信仰、汇聚信念的手段，何其相似！都是在通过影响、控制“人心”来达成某种目的！

可如果他们同属“光”之阵营，为何又要设下圈套，试图逼迫神秘传承者现身，查明其身份？一山不容二虎？还是说……救世者协会背后，是另一股“光”之势力，与神秘传承者并非同路？

而天文调查局，作为官方机构，却在暗中进行各种危险的实验，探索光暗本质，其目的绝非简单的“赋能平民”或“守护世界”那么冠冕堂皇。他们更像是在……研究和利用这种力量，试图掌控它，甚至……超越它？

王启星……他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为何能接触到“冥凰之印”这种禁忌之物？他的疯狂，是个人行为，还是受到了某些存在的引导或默许？

思绪如同乱麻，越理越乱。信息严重不足，任何推测都显得苍白。

周屿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杂的念头暂时压下。然而，一个被他刻意压抑许久的影像，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晓晓苍白却带着微笑的小脸。

晓晓……她体内同时存在着微弱的“光”与“污染”，并且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这真的是偶然吗？一个六岁的孩子，为何会成为光与暗的交汇点？

王启星……他为什么要杀晓晓？真的只是实验失控，或者是为了刺激自己堕入黑暗那么简单吗？以王启星的疯狂和智慧，他完全有更多、更“高效”的方法来达成目的，为何偏偏选择了最直接、最残忍，也最可能引发不可控后果的一种？

不想则已，一想，如同堤坝决口，无数疑点汹涌而出！

他猛地记起，晓晓是在三年前，毫无征兆地在家中突然病倒，开始显现出污染迹象的。而之前他在A.c.b.查阅资料时隐约注意到，局里有记录的、系统性的关于“光”与“污染”的研究档案，其开端……似乎也就在三年前左右！

这绝不是巧合！

周屿眼中厉色一闪，身形瞬间从废弃诊所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一家位于繁华地段、但相对僻静角落的网咖包间内。强大的精神力直接绕过所有身份验证和防火墙，接管了终端最高权限。

他要查！查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光之力加持下的信息检索能力远超任何超级计算机。无数的新闻网页、社交媒体记录、政府公告、学术论文、甚至是一些被删除或隐藏的数据库缓存碎片……如同浩渺的数据洪流，在他意识的引导下被飞速过滤、分析。

关键词：三年前，具体到发病日前后。

时间一点点回溯……忽然，周屿的“目光”凝固了。

三年前的11月11日。

关于这一天的公开信息，无论是新闻、社交动态、还是各类数据库的更新记录，都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空白。

不是没有信息，而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这一天在互联网乃至许多离线记录中产生的绝大部分信息，都抹除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无关痛痒的、或者来自极其偏远地区、未被纳入主流信息网络的碎片。

这种规模的、近乎完美的信息清除，绝非个人或普通组织所能做到！这需要极其强大的势力，覆盖全球的网络控制力，以及……某种超越常规科技的手段。

而11月11日，这个日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周屿的记忆中——他清晰地记得，晓晓就是在三年前的11月11日，从幼儿园回家后，开始发起高烧，身上出现不明淤青，从此一病不起！

日期，完全吻合！

官方，在刻意掩盖三年前11月11日发生的事情！

而这一天，正是他女儿命运转折的开始，也是天文调查局系统性研究开启的大致时间点！

周屿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芒映照着他阴沉如水的脸庞。左眼深处，漆黑如墨；右眼之中，暗金流转。

他终于抓住了那根连接着无数谜团的、至关重要的线头。

三年前，11月11日。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屿靠在网咖冰冷的椅背上，紧闭双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迫自己回溯三年前那个看似平凡的11月11日。

记忆如同蒙尘的旧相册，翻动起来带着滞涩感。

那天是周五，他记得。他像往常一样，早起，给晓晓煎了她最喜欢的太阳蛋，边缘微微焦黄。晓晓穿着印有小熊的睡衣，睡眼惺忪地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嘴角沾了一圈奶渍，林薇笑着帮她擦掉。

他开车送晓晓去幼儿园，路上有点堵，晓晓在后座哼着新学的儿歌，调子跑得没边。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心里盘算着周末带她去新开的儿童乐园。

下午，他准时去接她。晓晓和小朋友们在滑梯上玩得满头大汗，看到他，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来，嚷嚷着要吃草莓冰淇淋。他给她买了，看着她心满意足地舔着，还小心地不弄脏裙子。

回家，晚饭，洗澡，睡前故事……一切似乎都那么正常，那么……日常。

不对劲。

太正常了，正常得像一幅被精心描绘、刻意抹去了所有意外笔触的油画。他的记忆仿佛被套上了一个柔光滤镜，只剩下温馨和平静。

晓晓不是生病了吗，怎么没有生病的记忆了？

他越是用力回想，那层滤镜就越发明显，甚至开始扭曲。脑海中那些温暖的画面开始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

就在这时——

一场绚丽的的流星雨不约而至，快得像是星陨一般。

然后天空猛地暗了下来。 不是夜晚降临的那种暗，而是某种令人窒息的、带着不祥血色的扭曲阴影吞噬了太阳，白昼在瞬间沦为诡异的黄昏。他记得自己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的不是熟悉的蓝天，而是一个巨大的、仿佛在缓缓搏动的黑暗轮廓，边缘泛着令人不安的暗红。

尖锐的刹车声和撞击声猛地炸响！ 记忆中的车载音乐被扭曲成了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和玻璃碎裂的爆鸣。他的身体被惯性狠狠甩向前方，又被安全带勒回。视线天旋地转，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护住身边的晓晓（不对……那天晓晓明明坐在后座！），却只摸到了爆开的安全气囊那粗糙的布料，混杂着浓烈的、甜腻的血腥味和汽油刺鼻的气息。

窗外不再是熟悉的街道。 模糊的人影在疯狂奔跑，发出不成调的尖叫。有什么庞大而扭曲的东西猛地撞碎了路边商店的橱窗，玻璃渣像雨点般飞溅。他瞥见了一个难以名状的、布满了蠕动肢节的阴影轮廓，仅仅是一眼，就让他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无数混乱的声音直接钻进他的脑子。 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无数种重叠在一起的、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嘶鸣和低语，像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他的意识。这些破碎的音节让他头痛欲裂，几乎要疯狂。

然后，是一道白光。 在极致的混乱与恐惧中，一道并不刺眼、却异常温暖柔和的光芒，如同穿透浓雾的灯塔，驱散了些许脑海中的疯狂噪音，将他和他身边的晓晓轻轻笼罩……

碎片戛然而止。

周屿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是什么？！

它们如此真实，如此恐怖，与他记忆中那个温馨平凡的6月6日格格不入！它们一直被埋藏在意识的最深处，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封锁、覆盖了！

直到现在，直到他拥有了灭世级的力量，灵魂与感知发生了质的蜕变，才勉强冲破了这层封锁，窥见了被掩埋的、血淋淋的真相的一角！

三年前的11月11日，根本不是什么平凡的日子！

那是一场……灾难！一场波及全球的、超乎想象的异常事件！日蚀？怪物横行？城市陷入混乱？逃亡？还有那道诡异的白光……

官方抹去了所有记录，甚至……篡改了幸存者的记忆！

而他，还有晓晓，都是那场事件的亲历者！晓晓体内的污染与光的平衡，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一股寒意，比科里亚的灰烬更加冰冷，瞬间席卷了周屿的全身。

他以为自己在追寻真相，却发现自己连最初的记忆，都可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女儿的死，自己的遭遇，科里亚的牺牲……这一切的根源，或许都指向了三年前那个被掩盖的、血色的11月11日！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深邃、更加……令人恐惧。

他坐在网咖的阴影里，如同一个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现实比梦境更加荒诞的迷失者。左眼的黑暗与右眼的暗金，在惊悸未定的瞳孔深处，无声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