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在一种奇异而紧绷的平衡中继续。精美菜肴一道道呈上,话题也如流水般转换,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因李辛“身份”错位而引发的微妙张力,始终萦绕不散。
慕琛晃着酒杯,看着对面坐姿松弛、神情却异常专注的李辛,眼底掠过一丝玩味。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惯常的慵懒,却精准地抛出了一个“炸弹”:“说起来,上次嫂子帮小姐妹出气,那事处理得挺漂亮。‘借’去打手也挺顺手。真不愧是……侠女风范。”
这话明褒暗贬,带着明显的揶揄和试探。他在观察,观察李辛在不同人面前的不同面孔。平时跟那群小姐妹混在一起,她就是个没心没肺、虎了吧唧的“辛姐”;单独面对他时(比如之前打电话或发信息),多半是那副“我是你嫂子但我有点虎你别跟我计较”的混不吝态度;在段瑾洛面前,更是软成一滩水,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心眼和防备心统统喂了狗。
可今天,在小叔慕砚青面前,尤其是白天刚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之后,她显然切换了模式。慕琛想看看,这个“模式”下,她面对这种带刺的“夸奖”,会如何反应。
李辛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脸上笑容未变,甚至更坦然了些。她抬眸看向慕琛,眼神清澈,语气是恰到好处的谦逊,甚至带着点“女人家小事不值一提”的淡然:
“慕少说笑了。不过是小姐妹之间胡闹,遇到点不顺心,大家凑一起出出主意罢了。女人嘛,有时候就爱折腾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让慕少见笑了。” 她四两拨千斤,直接把那场涉及威胁、偷拍、甚至差点牵扯出人命的“行侠仗义”,轻飘飘地归类为“女人间的胡闹”和“无关紧要的小事”。姿态从容,语气平常,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次失败的购物或一次普通的口角。
这反应,既全了慕砚青在场时“晚辈不宜张扬”的体面,又巧妙地避开了慕琛的深究,还隐隐点出“这是女人间的事,你们男人不懂也正常”,划清了界限。
慕琛眼底的兴趣更浓了。这应对,堪称滴水不漏。哪里还有半点“虎”气?分明是个懂得审时度势、说话做事极有分寸的……聪明人。他这位“嫂子”,到底有多少副面孔是他还没见过的?
李辛可不想让话题继续在自己身上打转。她的黑历史,对面这三位恐怕门儿清。但别人的黑历史,哪怕是她家段总的,她一点都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她对扒拉别人的过去不感兴趣,只看当下)。聊自己太危险,还是把话题引开最安全。
于是,在慕琛话音落下、空气短暂凝滞的瞬间,李辛极其自然地接过了侍者新斟的茶,抿了一口,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用那种带着点求知欲的、干净纯粹的语气,轻飘飘地提起了最近财经新闻里一个热议的话题:
“对了,我前两天看财经分析,提到南美那边的锂矿波动对新能源电池产业链的影响,似乎比预想的要复杂。有个模型预测……” 她引用了之前饭局上隐约听到他们提及的某个专业术语,并结合自己“黎烬记忆碎片”里一些模糊的经济学原理,提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切中肯綮的疑问。
话题瞬间被带偏。从“女人的胡闹”,跳到了严肃专业的全球资源博弈和产业链分析。李辛问得认真,眼神清澈专注,一副虚心求教、渴望知识的“大好青年”模样,那神态坦荡自然,毫不作伪,让人完全无法怀疑她的动机。
段瑾洛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看着身边这个侃侃而谈、引经据典、眼神发亮地讨论着宏观经济和产业模型的女人,胸口那股憋闷感越来越重。这哪里还是他那个会窝在沙发里追无脑剧、会因为买到限量版口红就开心半天、会因为他晚归就委屈巴巴等在家门口的小狐狸?
她今晚的表现,从容,镇定,思维敏捷,谈吐得当,甚至隐隐能与慕琛、慕砚青进行有来有回的探讨。那种独立、自信、专注于自身思考领域的光芒,耀眼得让他心悸,也……陌生得让他心慌。
她全程只称呼他“段总”,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带着礼貌的疏离。那副“我只是来参加学术研讨会”的认真劲,是不是真打算彻底告别“段太太”这个身份,一头扎进“男人”的赛道,再不回头了?
她难道忘了,她还有个名正言顺、此刻就坐在她身边、快要被酸涩和怒火淹没的老公吗?!
饭局就在这种李辛主导的、看似和谐融洽实则暗流汹涌的“学术交流”氛围中,接近尾声。李辛把握着节奏,见好就收,在话题告一段落、甜品上来时,适时地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满足和倦意。
结束时,她起身,礼貌周全地向慕砚青和慕琛道别,姿态依旧是从容的“晚生后辈”或“合作伙伴”,笑容得体,眼神清明。“小叔叔,今晚受益匪浅,谢谢款待。慕少,回见。”
然后,她看向段瑾洛,也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静自然:“段总,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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