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阁 第二章 北燕风飞

“我怕是，不能看到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了。”

女子气息微弱，话语也断断续续的。

男子神色平静，只是那抬起想要触碰抚摸她脸上的手颤抖的骇人。

他轻轻逝去她嘴角的血痕，张开嘴想同她说话，却如何也发不出声响。眼里的雾气渐渐散开，终是那般强忍，泪珠滑落下，也依旧低落在她的眼角，又继而从她眼角滑落，似又混着她的泪。

她伸手，触摸那泪痕。

“我看见兄长，来接我了……”

他握住她的手。

“不，你不会死……”

“无双……”

“我在……”

他在她耳边低低应着。

“我知道你在，我一直知道，就像在那日沧澜山一样，虽然当时我们还没相认，虽然我晕的迷迷糊糊的，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她笑了，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凄苦。

“嗯……”

他用极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像是根本察觉不到此时的境况。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眼。

“你的手握着我，一整晚，那个温度我记得。”

她顿了下，似想到那夜他握着她的样子。

“我知道，我要先走了，我知晓会是这样的结局，从我打算逆天而为那天起，我就知晓。所以，你不必难过，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而你，也定会成为累着千秋伟业的一代明君。”

他的眼越发红。

“阿芜，你想看到天下太平，就不要死，和我一起看着那一天的到来。”

她闭上眼，泪早已花了脸，她摇摇头。

“这一世我怕是做不到了，来世，等来世……”

“不要许我来世，我只要今生。”

他打断她的话，好似不说完，她便不会走一样。

画面渐渐变得模糊，雪月想要看清那对男子与姑娘，却偏偏越抓越被推得远，直到她眼前终于变成一片空白，她突然从梦里惊醒。

眼神空洞，像是还没醒过来。

依稀感觉面颊上有些微凉，她伸手摸了摸，原来是泪湿了脸。

怎生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搞得自己现在的心情都有点怪怪的，莫名觉得挺想哭的，她几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长华，你终于醒了！”

一个男子推门而入，见她正躺在床上，眼睛鼓溜溜的睁着，一时大喜的奔到她面前。

走近了看她似乎刚刚哭过，缓缓坐到她床边，叹了口气。

“长华，那怀恩侯既负了你要娶别人，你也不要在想着他了，这样忘恩负义之人，兄长定会寻机会替你报仇的。”

她脑子瞬间觉得有点懵，现在是什么状况，她这是在哪，眼前的男子是谁，长华又是谁？

难道这是雪月阁中的幻境。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从床上爬起来，与眼前男子对视片刻，幻境如此真实。

“说吧，你是哪方的妖物，如此拙略的幻境还想骗过本姑娘。”

她又偷偷瞥了瞥那男子，已是一副痴傻模样。

很好，看来此番震慑，相当有力。

“你若此时知错能改，将这幻境散了去，本姑娘兴许会饶你不死。”

竟没回应，莫不是自己没拿捏好分寸，将这小妖怪吓傻了去。

她盯着他，果然还是一副痴傻的模样。只是这痴傻的表情越来越奇怪，最后竟绝望的大哭起来。

这，现在的妖物都这么娇弱经不起吓吗？也忒没骨气了，好歹也要同她打一打在哭。

“我，当然了，我心善。即便你不散了这幻境，我顶多也只会将你毒打一顿，让你爹娘认不出，断不会真的将你宰了。”

她出言安慰道，可眼前的人却哭得更凶了。

“长华，兄长知晓你难过，可不曾想到，你竟难过到了疯癫的地步。”

“公主……”身后的婢女，亦是难过的跟着哭做一堆。

这是什么情况，她闭上眼，将气息沉入丹田，一片沉寂，竟涌不出半分法力。

她睁开眼，看对面的人。莫不是自己从一个梦进到另一个梦里，尚未醒来，对，一定如此。

睡觉，继续睡觉，醒来就好了。于是她立刻裹着被子，倒头就睡。

“长华……”

依旧带着哭腔。

“你闭嘴。”她不耐的回应。

“你忆起了吗？”

男子蓦然停了哭腔，还笑了起来，她睁开眼。

“虽然平日你叫三哥闭嘴甚不礼貌，但今日，三哥却觉得非常开心。”

这人看上去着实有点傻，她在心里想，伸手正想甩开他握着自己的手，却突然停在半空，数秒不曾有动静。

她手上的月印呢，月印去了哪里，那是自打她出生就有的胎记啊！

“你是谁，还有我是谁？”

她消化了半天，终于正经的问了一句话。

“长华，莫不是你没疯，只是忘了些事情？”

“我叫长华？”

这名字也忒难听了点，长华长华，倒像个道姑。

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男子，转而又悲泣起来。

“长华是你的封号，你的名字叫姬榆。罢了，忘了便忘了，三哥以后定会好好保护你。”

她那未挣脱的手被握的更紧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天，雪月先是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冷静，明明是去雪月阁探寻一番，却莫名其妙的来到了百年之前的燕昭国，着实有点难以接受，虽然心里觉着其中定有什么关联，可是若是让姑姑发现她丢了，她简直不敢往后想。

约莫待了几天后，发现虽然对这里不熟，但公主的待遇着实不差，事事都不必自己动手。

在青冥山她虽受师尊还有师兄们的宠爱，可也得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如今却是吃个葡萄都有人将籽挑好。

于是她也便宽心的做起了公主。从此以后，姬榆便是她，她便是姬榆。

说起这个公主姬榆，倒也是个痴情种，自幼时便倾慕怀恩侯林湛，然而林湛喜欢的却是清河郡主，最狗血的是这清河郡主心慕的却另有其人。

她不由感慨，世间皆是脑子不好的痴男怨女，放着大好的生活不去享受。

据说林湛曾向清河郡主求婚被拒，消沉了好一阵子，长华公主姬榆知道他痴迷名剑利刃，为让他开心，遍寻天下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把宝剑赠予怀恩侯。

就如这话本子里写的，失落的男子，遇到深情的女子，突然发现自己以往爱错了人，怀恩侯渐渐与她多了来往，两人也互生了情谊，且承诺待平定西部战事后，林湛就向燕昭王求亲。

可不巧就不巧在，他虽平安从战场回来，却受了重伤。

清河郡主听闻，连夜赶去探望，也不知怎的，两人就这么成了，怀恩侯命人给公主休了一封道歉信，便向定远侯求了亲，如今与那清河郡主婚期都定了，于是长华公主便一病不起。

雪月不禁叹了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那怀恩侯忒不是个东西，当真没心没肺，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深情的女子啊！

情之一字当真害人。

这是她听了数天故事后总结出来的道理。

虽说公主的生活相当快活，可也相当无趣，她被束在宫里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该如何找线索，她始终不明白自己如何离开的雪月阁，又是如何来到这里，还有那同她一同进入雪月阁的叶长泽，又身处何处。

于是乎她一个人坐在梅园闷闷不乐了几天。

“长华，你看三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这天她正趴在石桌上无聊的数着花瓣，那前几日还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三哥姬珩坐到他面前，看上去十分开心，全然没有前几天那副悲悲戚戚的模样。

她瞥了一眼，颇不感兴趣的应了句，“什么呀？”

姬珩见她应了自己，更为兴奋的将身后的笼子提到她面前。

“兔子！”

竟是她最喜欢的兔子。

从前她在青冥山偷偷养过，原是一只腿上有伤的兔子，因青冥山有家规，不可以养除了灵兽以外的宠物，所以她只敢同师兄将那兔子偷偷放在后山的山洞里。

可是没想到有天一只狼将她的兔子吃了下去，待她到洞口时，也只能见到那兔子的几撮毛依稀在狼的嘴边，气的她硬是放了一把仙火将那狼烤得皮脆肉嫩，然后同师兄一起吃掉了！

如今再看见姬珩手上的兔子，便高兴的不得了。

姬珩亦得意的不得了。

“怎么样，喜欢吧？”

她点点头，“喜欢，谢谢三哥！”

她抱过笼子，逗弄着兔子！

“三哥知晓你闷得慌，待你身子再好一点，三哥带你出宫去玩！”

她抬头，感动的就差掉下眼泪了。这个三哥虽然哭起来娘气了点，但是却着实的讨她欢喜。

也许，可以从他这打探些消息。

“三哥，你知道雪月阁吗？”

他摇摇头，全然陌生，“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雪月阁不是很有名吗？”

不是传说承袭了上古的神力，被百家争夺吗？

“传说雪月阁可以化万物为焦土，化荒芜为生机，如此地方，想必定然很有名，三哥怎会不知呢！”

“我看你又开始说胡话了，若真有这样的地方，怕是各国便都容不得它了！”

雪月张口正欲反驳，但一想，还真是不容于世，最后举族倾覆。

为何百年前同老先生说的不同呢，雪月阁竟不闻名于世间，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吗？

她怎能甘心呢！

“那三哥可知道沧澜山？”

“沧澜山？”姬珩终于有了反应，且极为怪异的看着她。

如此，就是听说过了？

她大喜，完全无视姬珩眼中的怪异。

“对，你知道？”

姬珩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那模样着实像在摸一条狗。

“长华呀，三哥原以为，你已经放下了过去之事，不曾想，你竟还如此执着，三哥当真是心疼你！”

她皱了皱眉，这算是什么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说不说，莫打岔。”

姬珩长叹一声，也罢，自己这傻妹妹竟失忆了还记着那林湛混蛋，倒不如告诉她，让她彻底死了心。

“沧澜山属怀恩侯的封地，长华，你可想见见那怀恩侯。”

她想也没想的点点头，见，当然得见，她还想从他那找线索呢！

而姬珩却十分悲情的想着，他的长华怎这般可怜，于是便牵着她，往太后宫中走去。

“长华，三哥为你准备的这套衣裳好看吗？”

姬珩为她备了一套十分华美的衣服，他要让林湛那小子知晓，他的妹妹有多美，当初他是多么瞎了眼！

当天姬珩拉着长华去太后宫里小坐，说姬榆大病一场，身体受了一番大苦，这倒不算什么，只是这一病，心理更是闷出了毛病，导致许多事已记不真切，所以想请太后借着赏花的名义，邀了各世家的公子小姐来宫里热闹热闹。

姬榆心中骂道，他才有毛病，他全家都有毛病，但面上仍装的十分乖巧。

“祖母年纪大了，不喜热闹，孙女断然不敢扰了祖母清净！”

说罢，更乖巧的坐在一边，不发一言。太后见平日里最调皮的孙女突然变得这么乖巧懂事，心里甚欢喜，于是遣了人以太后令邀请各世家子弟，来宫中赴宴，庆祝长华公主大病初愈。

到底在宫中活了这么多年，哪里能不懂孙儿孙女的心意，还特意与那使者强调，旁人不来都无所谓，唯独怀恩侯，必须得赴宴。

于是姬榆便欢欢喜喜的收了姬珩这套衣服，“三哥的眼光，定然是选中的什么都美！”

姬珩得意的躺在榻上扇着他的扇子。

“祖母说了，她岁数大了，不爱折腾，便不来了，你爱如何闹腾便如何闹腾。”

姬榆不解的望着他，“闹腾？”

他见她这幅模样，一跃而起，提着那把扇道，“别怕，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你自然是怎么快活怎么来，再不济，还有三哥给你兜着呢！”

怕什么，她这三哥莫不是傻了吧，她可是要去与那怀恩侯套交情。对了，姬珩不知，怪不得他。

她上前，拉着姬珩的手，“三哥，长华定会好好把握机会，不负三哥此情。”

定然会从那怀恩侯口中打探到些消息。

姬珩看着她，何曾见她如此深情的同他道过谢，不禁感慨自家妹妹终于长大了，懂得他的一番苦心，着实不易。

因此也更加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日定要好好找林湛与那清河郡主算算账，以消了长华心中的那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