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阁 第六十八章 寻药

“姑娘……”苏子澈的声音因虚弱和毒性而低哑，“此毒凶险，姑娘既有压制之法，可知解药何在？”他问得直接，此刻性命攸关，容不得半点迂回。

宋倾芜脚步未停，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蚀骨，需以‘赤焰草’为主药，辅以七种阳性灵药炼制。赤焰草只生于南姜王室禁地‘熔火渊’深处，受地火滋养，百年方得一株成熟。寻常解毒丹石，对此毒无效。”

苏子澈的心沉了下去，这几乎是一个死局。强闯王室禁地夺取百年灵药？莫说他此刻身中剧毒，便是全盛时期，也近乎痴人说梦。南姜王室的底蕴和守卫，绝非响水涧死士可比。

“所以，”他艰难地吐字，带着一丝自嘲，“我这条命，是注定要还给阎王了？”

“未必。”宋倾芜的回答依旧平淡，却像黑暗中投下的一线微光。“赤焰草虽珍稀，南姜王室却未必只有一株。他们既要杀你，手中必有解药，或至少，有成熟的赤焰草储备。”

苏子澈瞬间明悟：“姑娘的意思是……”

“毒从何来，解药便向何处寻。”宋倾芜微微侧首，月光勾勒出她清绝的轮廓，“南姜太子姜玦，豢养着一批见不得光的鹰犬，其中最为倚重的，便是盘踞在王城外的‘赤炎门’。此门专司暗杀、刺探、以及……为姜玦处理一些需要用到特殊毒物的脏事。蚀骨这等王室秘毒，炼制、保管、乃至解药的存放，多半与此门脱不了干系。”

赤炎门！苏子澈眼中寒光一闪。他自然知道这个依附于姜玦的毒瘤门派，行事狠辣诡秘，是南姜国内一股不容小觑的阴暗力量，也是姜玦铲除异己的重要爪牙，此行本就是为了他们。

“拔除赤炎门，一则可断姜玦一臂，二则……或可寻得解药。”宋倾芜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计划，“公子可愿赌这一局？”

赌！用所剩不多的时间，赌一个渺茫的机会！苏子澈看着前方那抹素白，她看似给了他选择，实则已将唯一生路指明。她为何如此清楚南姜王室的秘辛？为何对赤炎门了如指掌？雪月阁的情报网，当真已渗透至此？

无数疑问盘旋，但肩头蚀骨的冰冷和逐渐模糊的意志提醒着他：他没有时间深究了。

“好。”苏子澈咬牙，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感，“就依姑娘所言！目标，赤炎门！”

苏子澈一行人如同幽灵般潜行在南姜的山野之间。宋倾芜对地形似乎异常熟悉，总能避开城镇和可能的哨卡，选择最隐蔽的路径。她的存在，成了这支疲惫伤兵队伍的核心支柱。

每日日落时分，宋倾芜都会为苏子澈压制一次毒性。寻一处僻静山洞或密林深处，她以指尖凝聚精纯寒气，点向他伤口周围的穴位。每一次寒气入体，都如同冰锥刺骨，带来剧烈的痛楚，却又将那蠢蠢欲动的阴寒剧毒强行冻结、逼退。

苏子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力量在自己经脉中游走，霸道地压制着毒素，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清醒。他必须全神贯注，配合她的引导，稍有不慎，寒气与毒素激烈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

苏子澈能看见她指尖萦绕的寒气，也能看到她光洁额角渗出的细微汗珠，以及每次施术完毕，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她依旧沉默寡言，动作精准而疏离，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冰冷的任务。但苏子澈能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力量，并非全然无情。

“姑娘……损耗颇大？”一次施术后，苏子澈忍不住开口，声音因剧痛后的虚弱而沙哑。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寒气比前几次更重了些，显然她加大了力度以压制愈发活跃的毒素。

宋倾芜收回手，指尖的寒气缓缓散去，她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拭去额角的汗，动作优雅依旧。“无妨。公子需静心调息，莫要妄动真气，加速毒素扩散。”她并未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尽管这关切更像是对一件“任务物品”的维护。

苏子澈不再多言，依言闭目调息。

山洞内篝火跳跃，映照着两人沉默的身影。

一种奇特的、在生死边缘与剧毒对抗中形成的默契，悄然滋生。他渐渐习惯了每日那冰锥刺骨的痛楚，也习惯了她在痛苦时刻带来的冰冷抚慰。

他放下了最初对于她目的、她力量的戒备——至少在此刻，他们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他需要她，而她，似乎也需要他活着去完成某个目标。

数日后，他们抵达赤炎门盘踞的“焰谷”外围。这是一片被地热蒸腾的赤色山谷，怪石嶙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燥热。谷口守卫森严，暗哨密布。

“赤炎门依地火而建，门内弟子多修火系功法，门主‘赤炼尊者’更是南姜有数的高手，其‘焚心掌’歹毒霸道，中者五脏如焚。”宋倾芜隐于一块巨岩之后，低声向苏子澈介绍，情报详尽得令人心惊。“谷内核心区域，有一处‘毒火殿’，是炼制和存放各种剧毒及解药之所。蚀骨幽昙的解药，若有，必在此处。”

苏子澈看着远处山谷中隐约可见的、用暗红色岩石堆砌而成的庞大建筑群，眼神凝重。“强攻不可取，需智取。”

“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宋倾芜与他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苏子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了然。她所想，竟与他分毫不差。

计划迅速敲定，由苏子澈麾下最精于隐匿和制造混乱的两名好手，携带特制的烟雾弹和爆鸣符，在谷口另一侧制造大规模骚动，吸引守卫主力。而苏子澈与宋倾芜，则凭借高超的身法，趁乱从一条宋倾芜指出的、极为隐秘的、靠近地热裂缝的路径潜入核心区域，直扑毒火殿！

行动在夜幕降临时展开。

谷口另一侧，火光冲天，爆鸣震耳，浓烟滚滚！赤炎门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警哨声、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几乎在混乱爆发的同一时间，苏子澈与宋倾芜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沿着陡峭嶙峋、热气蒸腾的岩壁缝隙，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焰谷深处。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更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那是常年炼制毒物留下的味道。

避开巡逻的弟子，两人身法快如鬼魅，在复杂的建筑阴影中穿梭。宋倾芜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可怕，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

苏子澈紧随其后，肩头的剧毒在高温环境下似乎变得有些躁动，但他强忍着，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眼前的行动上。

很快，一座比其他建筑更为高大、通体由暗红如凝固血液般的巨石垒砌而成的大殿出现在眼前。殿门紧闭，门口守着四名气息沉凝、目露凶光的守卫，显然并未被谷口的骚动完全调离。

“毒火殿。”宋倾芜传音道，声音冷冽。

“解决守卫，速战速决。”苏子澈眼中寒芒一闪，手已按上剑柄。

宋倾芜却微微摇头，素手轻抬，几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冰晶细丝在她指尖凝聚。“我来。”

话音未落，她指尖轻弹！

“嗤嗤嗤嗤！”

四道细微到极致的破空声响起！那四名守卫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眉心或咽喉处微微一凉，一股极致的寒意瞬间侵入大脑和心脉！他们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茫然之中，身体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塑，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气息全无。伤口处，只有一点细微的红痕，连血都未及渗出，便被寒气彻底封冻。

好快！好狠！苏子澈心中凛然。宋倾芜的手段，干净利落到了令人心悸的地步。

宋倾芜身形一闪，已至殿门前。她并未强行破门，而是伸出素手，按在沉重的石门上一处不起眼的凹槽。掌心寒气微吐，似乎触动了某种精巧的机关。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沉重的石门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殿内景象映入眼帘：空间极大，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地火池，热浪逼人。四周是密密麻麻的药柜、丹炉、以及各种浸泡在诡异液体中的毒虫毒草。空气中混杂着难以形容的刺鼻气味。

“分头找，解药应是玉瓶盛放，上有火焰标记。”宋倾芜语速极快，身影已掠向左侧的药柜。

苏子澈毫不犹豫冲向右侧。剧毒在身，时间就是生命！他强忍着不适，目光如电，飞速扫过一个个药柜上的标签和瓶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外的喧闹似乎有向核心区域蔓延的趋势。苏子澈心急如焚，额角渗出冷汗，肩头的麻木感开始向胸口蔓延！

就在这时，宋倾芜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传来：“找到了！”

苏子澈猛地回头，只见她站在一个嵌入岩壁的暗格前，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赤红、瓶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火焰纹路的玉瓶！

希望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然而，就在宋倾芜拿起玉瓶的刹那——

“何方鼠辈！敢闯我赤炎禁地！找死！！！”

一声如同滚雷般的暴喝，裹挟着滔天怒火和炽热罡风，猛地从大殿深处炸响！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焚风烈焰，以惊人的速度狂扑而来！正是赤炎门门主，赤炼尊者！

他显然一直潜藏于殿内深处修炼，此刻被惊动，须发怒张，双眼赤红如血，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灼热威压！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掌心赤红如火炭，带着焚灭一切的恐怖高温，当头便向离他更近的宋倾芜狠狠拍下！焚心掌！

掌风未至，那灼热的气息已让空气扭曲，宋倾芜的素白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

“小心！”苏子澈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拔剑冲上！长剑化作一道惊鸿，带着他残余的全部力量，直刺赤炼尊者后心！围魏救赵！

赤炼尊者感受到背后凌厉的杀意，不得不分神，拍向宋倾芜的一掌稍缓，反手一记带着烈焰的掌风扫向苏子澈的剑锋！

“铛——！”

一声巨响！苏子澈如遭重锤，长剑剧震，虎口崩裂，整个人被那狂暴的掌力和灼热劲气狠狠震飞出去，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带着乌黑气息的鲜血！毒气被猛烈震动，瞬间冲破部分寒气的压制，疯狂反噬！

而宋倾芜，在赤炼尊者掌风稍缓的瞬间，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焚心一掌的核心。

但她并非全然躲开，炽热的掌风边缘扫中了她的左臂！

“嗤啦！”

素白的衣袖瞬间焦黑卷曲，露出的莹白小臂上，赫然出现一片触目惊心的灼伤红痕！一股霸道炽烈的火毒顺着伤口钻入！

宋倾芜闷哼一声，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痛楚之色，但她的眼神却骤然变得冰寒刺骨，仿佛万载玄冰！

她看也没看手臂的伤势，左手紧紧握着那赤红玉瓶，右手并指如剑，指向暴怒冲来的赤炼尊者！

刹那间，整个毒火殿的温度骤降！

以她指尖为中心，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潮汹涌而出！地火池中幽绿的火焰疯狂摇曳，发出“滋滋”的哀鸣，竟被压制得黯淡下去！地面上、墙壁上、药柜上，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白霜！

“冰封……千里！”

宋倾芜清叱一声，指尖那凝聚到极致的冰寒之力，化作一道粗如儿臂、晶莹剔透的极寒光柱，带着冻结万物的死寂之意，撕裂了灼热的空气，轰然射向赤炼尊者！

赤炼尊者脸色剧变，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寒气！他狂吼一声，全身赤红光芒暴涨，双掌齐出，焚心掌力催动到极致，试图以焚天烈焰对抗这极寒一击！

冰与火，极寒与极热，两股截然相反、都代表着毁灭的力量，在这毒火殿的核心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