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阁 第三十五章 烬中玉

姬珩指尖若有似无地扣了扣安平侯腰间的错金螭纹剑鞘，金石相击声里裹着三分警告。

安平侯反手按住剑柄，玄铁护腕与青玉禁步撞出清越声响：“不及三殿下心切，西南土司的贡茶还未入京，您府上的武夷岩香倒已飘遍枢密院。“

他忽然倾身逼近，肩头狼首吞肩兽几乎贴上姬珩的蟒纹领缘，“就像那年秋猎，殿下射鹿的箭总比圣旨快一步。“

姬榆瞥见安平侯胸口的那道箭疤，忽然有细密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恍惚间看见漫天黄沙里，玄甲将军执银枪挑开她轿帘，血珠顺着枪尖滴在绣鞋上的金丝牡丹。

记忆碎片裹着塞外呜咽的风声，却在触及那人染血的指尖时碎成齑粉。

“公主?“安平侯近身时，玄色衣袍被风吹浮过她袖口金线。

他抬手似要抚她鬓边乱发，却终是在姬榆满是防备的神色中收回，只将她微微散落肩头的斗篷拢了拢：“春寒料峭，公主的斗篷系带松了。“

这熟稔的口吻让姬珩蹙起眉头。他不动声色挡在两人之间：“王妹前年冬日落水后畏寒，倒劳侯爷挂心。“

话音未落，君无双已将狐裘披在姬榆肩头，指尖状若无意拂过她后颈——那里有道浅淡疤痕，形如新月。

“三殿下莫怪本侯僭越。“安平侯解下腰间鎏金暖炉递来，炉身缠枝莲纹间嵌着半枚残缺玉珏。

“陛下赐婚那年，您抱着这暖炉说要埋在梅树下等春酒。“他目光如钩，直直望进姬榆眼底，“可惜当年漠北告急，等本侯归来时......“

“侯爷慎言!“姬珩剑鞘重重磕在青石地面，惊飞檐下铜铃。

满庭玄甲卫霎时刀剑出鞘，寒光映得楹联上“忠孝传家“四字忽明忽暗。

君无双忽然抚掌而笑：“好个忠孝传家，不知这'家'是姬家的江山，还是安平侯的军营?“他指尖捏着片枯叶，正落在舆图标注的怀远军驻地。

姬榆头痛欲裂。破碎画面在眼前交叠：金銮殿上父皇将玉珏一分为二，红烛高烧时有人掀开盖头，塞外烽火中银枪挑落她发间步摇......忽觉掌心刺痛，原是金错刀划破肌肤，鲜血渗入刀柄螭纹，竟与安平侯剑鞘血锈如出一辙。

“十万石粮草换三日期限。“安平侯突然转向姬珩，“枢密院已查出怀远军私贩军械至苍梧，殿下猜陛下若知晓西南土司叛乱用的竟是制式弩机......“他抬手接住飘落的槐花，轻轻碾碎在染血的护腕间，“三日后午时，本侯在观星台等公主的答案。“

姬榆不语，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安平侯看着姬榆渗血的手：“公主可知，当年你为何独闯漠北大营?“他蘸着血在石案画了只缺翅的凰，“有人怕真凰振翼，就在火场里换了雏鸟。“远处暮鼓震落梁上积尘，纷纷扬扬似当年未化的雪。

姬榆再次望着那道箭疤，忽有零散画面掠过——金丝幔帐外有人跪得笔直，玄甲结着冰凌：“臣愿以漠北十三城作聘。“父王的玉扳指敲在龙纹匣上，匣中半枚玉珏泛着血色。

“公主可是想起什么？“安平侯解下鎏金暖炉，缠枝莲纹间嵌着的残缺玉珏与她颈间璎珞严丝合缝。他指尖擦过炉身箭痕：“当年你说要等我......“

“安平侯。“君无双广袖轻扬，恰到好处隔开两人，“苍梧使团三日后抵京，届时呈上的冰蚕丝，正可制嫁衣。“他含笑将青玉簪插入姬榆发间，簪头玄鸟展翅的样式，与安平侯剑鞘螭纹竟是同源。

屋内寂静无声，姬珩突然以剑柄敲响青石地砖，惊起檐下信鸽。素笺飘落间露出苍梧国玺朱印：“无双世子可知，贵国边境马场近日接手的五百匹战马，烙的可是怀远军印记？“

“三殿下明鉴。“君无双不疾不徐展开折扇，鲛绡扇面绘着两国使节共植的连理松，“苍梧与燕昭既结秦晋，自然该为公主分忧。“他忽然执起姬榆染血的手，将金错刀归入镶着玄鸟纹的刀鞘，“就像这刀与鞘，总要严丝合缝才好。“

安平侯冷笑一声，玄铁护腕重重磕在石案。舆图上“幽州“字样的朱砂突然晕开，竟与姬榆掌心血迹重合。“看来世子殿下忘了，当年诸国的会盟宴上，您亲口说苍梧男儿从不夺人所爱。“

骤起的风卷着槐花香袭来，姬榆恍惚看见漫天喜烛里，有人用银枪挑开她盖头。记忆中的玄甲与眼前月白锦袍渐渐重叠，君无双指腹抹去她鬓角落花：“本宫改主意了，当日在火场抱出的雏凤，合该栖在碧梧树上。“

“火场？“姬榆突然按住抽痛的额角。零散画面里灼热的气浪翻涌，有人嘶吼着“保护玉珏“，而后是琉璃瓦碎裂的脆响。再睁眼时，君无双佩玉上坠着的玄鸟眼珠猩红欲滴，当真与安平侯剑柄螭龙双眸一模一样。

“三日期限未改。“安平侯突然将暖炉系在姬榆腰间，鎏金锁扣“咔嗒“合拢的刹那，远处钟楼传来浑厚声响。他转身时披风扫落案上茶盏，褐汤在舆图上蜿蜒成河：“只是这聘礼，该换成漠北二十八城了。“

槐花簌簌落进石案上蜿蜒的茶汤，褐液漫过舆图中苍梧与燕昭交界的雁回关。君无双忽然以扇骨挑起一片湿透的残叶：“好茶该配雅器，本宫带来的苍梧雪顶银针，正需御赐的钧窑茶具相佐。“他笑着将残叶覆在姬榆染血的掌心，“公主以为呢？“

姬榆指尖一颤，染血的枯叶恰盖住舆图上“怀远“二字。记忆如电光乍破——漠北营帐里有人握着她手背箭，血顺着交叠的指缝渗进沙盘，将“雁回关“染成赤色。“谢......“她无意识呢喃出声，腰间鎏金暖炉突然“咔“地弹开半寸，露出玉珏上带血的铭文。

“殿下小心！“彩蝶惊呼声中，安平侯剑鞘已横挡在姬榆面前。一支淬毒弩箭正钉入他脚边青砖。远处屋脊闪过黑影，玄甲卫的弓弦尚未拉满，君无双的折扇已飞出三枚银针，刺客喉间顿时绽开血色梧桐花。

“好一招'凤凰三点头'。“安平侯碾碎落在肩头的槐花，花香混着血腥气漫开，“苍梧皇室的追魂针，倒是比本侯的玄甲卫快上三分。“

君无双接住飞回的折扇，鲛绡扇面溅了血，连理松纹竟显出一行暗绣：“苍梧男儿护妻，自然要快人一步。“他忽然执起姬榆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锦缎下心跳如擂鼓，“就像此刻，公主的答案若晚一刻......“

话音未落，府外忽然传来九声钟鸣。姬珩面色骤变——这是边关八百里加急的讯号。安平侯却抚掌大笑：“巧了，本侯的聘礼到了。“他扬手掷出虎符，玄铁令牌撞碎窗棂直入庭院，惊起满架信鸽。鸽哨声里，城楼守将的嘶吼穿透朱墙：“漠北二十八城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