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碧海传奇 第97章 寒秋滞航·丹心不灭待风扬

奉天殿内的烛火跳动着，映得龙椅上朱棣的身影愈发单薄。朝臣们的争辩声此起彼伏，一方是力主远航、坚守使命的赤诚，一方是忧心民生、力谏暂缓的恳切，字字句句都戳中要害，搅得他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朱棣毕生所求，便是铸就四海归一的千秋伟业，让大明的仁德与威仪远播八方。郑和历次远航，带回的不仅是西洋诸国的朝贡与友谊，更是万国来朝的盛景，那份荣光与满足，是他心中最炽热的期盼。犹记船队抵京那日，码头百姓争睹“大麒麟”的欢腾，奉天殿内各国使臣躬身朝拜的肃穆，堆积如山的朝贡之物与赏赐珍品，那“万国来朝，盛况空前”的记载，正是他心中伟业的鲜活注脚，这般荣光，他怎舍得轻易放弃？

可夏原吉等人的进言，又字字句句皆是实情，容不得他忽视。国库的账本他虽未细看，却也知晓历次远航耗费巨大，此次虽略有缩减，仍超预算三成，常年的开支早已让国库捉襟见肘；船员伤亡逾千，那是上千个破碎的家庭，是无数百姓的骨肉分离，这份民生之痛，他岂能视而不见？街头香料、象牙市价暴跌，商户困顿、市场紊乱，底层百姓的生计受扰，更是关乎国本的根基。加之近来自己龙体日渐欠安，咳嗽日渐加重，胸口时常发闷，精力远不如前，面对这般错综复杂的局面，竟一时难以定夺，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陛下！”争执声愈发激烈，兵部尚书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帖木儿帝国残部在非洲蠢蠢欲动，若我大明就此搁置远航，无异于示敌以弱，届时其势力扩张，不仅西洋邦交危在旦夕，恐还会波及我大明海域，此前数年心血皆会付诸东流啊！”

“此言差矣！”方洪承立刻反驳，神色凝重，“国之根本在于民生，如今国库空虚，百姓负担日重，若强行再行远航，恐引发民怨，动摇国本。外患虽存，却远在异域，不如先稳固内政、休养生息，待国力充盈，再图远航不迟！”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仿佛凝固了一般。朱棣抬手扶额，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他连忙用锦帕捂住口鼻，咳得肩膀微微颤抖，锦帕上竟染上了一丝淡淡的殷红。朝臣们见状皆面露惊色，争论声瞬间平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龙椅上的陛下，满是担忧。

朱棣缓了缓气息，脸色愈发苍白如纸，连唇色都透着淡淡的青灰，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此事关乎国本，牵连甚广，不可仓促定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众人，最终落在郑和身上，“郑和，你即刻牵头，联合工部、户部核算修船成本，挑选核心船只优先修缮，务必缩减开支；同时拟定积压物资处置之法，稳定市场，不可再扰民生。”

随后，他又看向夏原吉，语气稍缓：“夏原吉，你负责细致梳理国库收支，盘点现有存银与物资，拟定民生安抚方案，减免受灾及徭役繁重地区的赋税，安抚百姓情绪。”

最后，他环视众臣，沉声道：“众卿亦需各自斟酌，结合利弊提出可行之策，三日后再于此处议事，共商远航进退。”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诺，声音虽齐整，却难掩心中的争议与忧虑。虽暂时停下了争辩，可那份凝重的氛围却并未消散，如一层薄霜，笼罩在奉天殿的每一个角落，人人都清楚，三日后的议事，注定仍是一场难分高下的博弈。

退朝的钟声缓缓响起，朝臣们各自心事重重地离去，郑和亦随着人流走出奉天殿。秋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却带着几分淡淡的凉意，落在身上难以驱散心头的沉重。他没有片刻耽搁，径直前往工部衙署，此时工部尚书早已召集了一众经验丰富的工匠等候在此，桌上摊着船队船只的损毁清单与修缮图纸。

“郑大人，此番受损的宝船共计十八艘，其中五艘损毁严重，船身骨架受损、帆樯尽断，需拆解重修；其余十三艘多为船舷破损、甲板开裂，修缮难度相对较小，但所需木料与人工仍不在少数。”工部尚书指着清单，面色凝重地说道，“若全部修缮完毕，需耗费上等硬木万余根，召集工匠两千余人，耗时至少三月，耗费银钱约五十万两。”

郑和眉头微蹙，五十万两银钱对如今空虚的国库而言，无疑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他俯身细看图纸，指尖划过受损船只的标注，沉吟道：“当前国库紧张，不可全部修缮，需挑选核心船只优先处理。留下十艘性能较好、损毁较轻的宝船重点修缮，确保后续航行核心运力；其余八艘损毁严重者，可拆解其可用构件用于修缮，剩余废料妥善处置，如此既能节省木料与银钱，也能缩短工期。”

工匠们纷纷附和，认为此策可行，随即围绕着核心船只的修缮细节展开商议，敲定了选用耐腐蚀的楠木与红木作为主要修缮木料，优化修缮工序，尽可能缩减开支与工期。商议完毕，郑和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户部，与夏原吉及户部官员探讨积压物资的处置之法。

户部库房的账簿上，香料、象牙等物资的库存数字触目惊心，**、没药等香料堆积如山，象牙更是多达数百根，远超市场需求。“如今市面上香料价格已跌至此前的三成，象牙制品亦无人问津，不少商户因囤货亏损严重，甚至有小商户因此倒闭。”夏原吉叹息着说道，语气中满是无奈。

郑和思索片刻，提出了初步构想：“可将部分珍稀香料与象牙挑选出来，作为国礼赠予周边藩国，既维系了邦交，又能减少库存；再分拨一部分至各地官府，用于祭祀大典与官员赏赐，填补部分开支；剩余物资则挑选靠谱的商户，以平价批量售卖，同时下令严禁商户囤积居奇，稳定市场价格，避免进一步扰乱民生。”

夏原吉闻言，微微颔首：“此策兼顾了邦交与民生，可行。只是平价售卖仍会略有亏损，且需协调各地官府与商户，需耗费不少精力。”

“事急从权，能稳定市场、缓解库存压力便好，些许亏损暂且不计。”郑和沉声道，随即与夏原吉敲定了物资分拨的具体数量与售卖方案，约定后续专人对接推进。

议事间隙，郑和心中始终牵挂着朱棣的龙体，趁着间隙前往后宫探望。刚走到寝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咳嗽声，夹杂着太医的叮嘱。他轻步走入，只见朱棣卧于锦榻之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额头上覆着退热的毛巾，太医院院正正躬身为其诊脉，神色极为凝重。

见郑和进来，朱棣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却难掩疲惫：“郑和，修船与物资处置之事，可有眉目？”

“回陛下，臣已与工部、户部商议初步方案，优先修缮核心船只、分拨处置积压物资，尽可能缩减开支、稳定民生。”郑和躬身回话，目光落在陛下苍白的面容上，心中满是忧虑，“陛下龙体为重，需好生休养，朝堂之事不必过度操劳。”

太医院院正此时上前一步，低声对郑和说道：“郑大人，陛下是积劳成疾，长期操劳过度，加之偶感风寒，引发旧疾，需静心休养，不可再思虑过重，否则恐会加重病情。”

郑和心中愈发沉重，陛下是远航最坚实的后盾，如今龙体欠安，难以理政，远航之事更是雪上加霜。他默默躬身退下，走出寝殿，秋日的寒风迎面吹来，带着几分萧瑟，让他心头的彷徨更甚。

接下来的三日，郑和每日往返于工部、户部与船队休整营之间，督促核心船只的修缮进度，协调物资分拨事宜，同时安置受伤船员。休整营中，医棚里的伤员们渐渐康复，不少人已经能够下床活动，只是身上的疤痕与失去同伴的伤痛，成了此次远航难以磨灭的印记。赵虎与苏凝霜每日带领锦衣卫加强营区守卫，同时协助医官照料伤员，安抚大家的情绪，偶尔与郑和谈及未来，眼中也满是担忧，却始终坚定地表示会追随他继续远航。

闲暇之时，郑和总会前往四海文明阁，这里是存放上古丝帛、神秘航线图与各类研究文稿的地方，李教谕、蒯祥等人每日在此潜心钻研，从未懈怠。见郑和前来，众人纷纷围拢过来，李教谕呈上最新的丝帛解读文稿：“郑大人，我们又解读出部分上古农耕技艺，针对旱地作物的灌溉之法，若推广开来，或能缓解北方旱灾之困。”

蒯祥也拿出改良后的宝船图纸，眼中带着几分兴奋：“大人，结合慢八撒的营造技艺，我优化了宝船的榫卯结构与通风设计，改良后的船只抵御风浪能力更强，船员居住舒适度也能提升，待船只修缮时便可融入其中。”

看着众人眼中的热忱与坚守，郑和心中的沉重稍稍缓解。即便远航之事被搁置，大家也从未放弃，仍在为后续的使命默默筹备，这份赤诚与执着，让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几人围坐在一起，探讨着神秘航线的细节，规划着文明传播的方案，谈及未来船队再次远航时的景象，眼中都闪烁着期盼的光芒，暂时忘却了眼前的困境。

三日后，朝臣们再次齐聚奉天殿，各自呈上拟定的方案。支持远航的一方以郑和的方案为基础，提出缩减船队规模、暂缓大规模远航，先派小队探查神秘航线、维系西洋邦交；反对一方则坚持应彻底停止远航，将全部精力用于内政休养，双方依旧各执一词，争论得面红耳赤，始终未能达成一致。

朱棣强撑着病体坐在龙椅上，听着下方的争辩，胸口阵阵发闷，咳嗽愈发剧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想要开口调停，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有些匮乏，心中愈发烦躁，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最终只得抬手示意侍从搀扶，哑着嗓子说道：“此事……暂缓商议，众卿退下吧。”

话音落下，他便在侍从的搀扶下，艰难地起身返回后宫，留下满殿朝臣面面相觑，最终只得各自散去。此后多日，朝堂之上关于远航的争议从未停歇，每次议事都以争论无果告终，远航之事便这般被搁置下来，没了定论。

秋日的寒风日渐凛冽，吹黄了枝头的树叶，也吹得人心头愈发沉闷。太仓港的码头之上，受损的宝船仍在缓慢修缮，工匠们每日辛勤劳作，却因物资供应偶尔短缺，工期进展缓慢，十艘核心宝船仅修缮完成三艘，孤零零地停靠在岸边，显得有些寂寥。

船队休整营中，伤员们大多已经康复，不少人带着朝廷的抚恤银，依依不舍地与同伴告别，踏上了返乡之路。他们脸上带着伤痛，却也有着对远航的眷恋，离去时纷纷向郑和躬身行礼，期盼着能有再次随他扬帆的那一天。留下的船员们每日操练，保养着修缮好的船只，整理着远航的物资，默默等待着消息，眼中满是期盼与不安。

街头的集市上，香料与象牙的价格渐渐趋于稳定，却再也难恢复往日的盛况。香料铺的伙计慵懒地倚在门口，看着过往的行人，脸上难掩愁绪；象牙作坊的大门紧闭，早已没了往日的忙碌。百姓们的生活渐渐恢复平静，却也时常议论着远航之事，有人赞叹远航的荣光，也有人抱怨远航带来的负担，种种声音交织在街头巷尾，成了秋日里一道复杂的景致。

紫禁城的深处，朱棣的病情时好时坏，多数时候都卧病在床，难以理政，朝政多交由太子朱高炽暂代。太子性情温润，更重民生休养，对远航之事虽不反对，却也更为谨慎，加之陛下病重，便也未再推动远航之事的商议，朝堂之上的氛围愈发沉闷，人人都小心翼翼，少了往日的活力。

这日黄昏，郑和处理完营中的事务，独自一人来到休整营的码头。秋日的夕阳渐渐沉入海平面，为海面镀上一层淡淡的余晖，远处的海平面与天际相接，星光已隐约可见，与归航途中所见的景象别无二致，只是此刻心中的心境早已不同。归乡时的喜悦与自豪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彷徨与担忧，如秋日的寒风般萦绕心头，难以驱散。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符碎片，这是此前整理昆仑玉符时，不慎磕下的一角，虽小巧，却依旧温润通透，指尖触碰其上，能感受到淡淡的暖意，仿佛能给予他一丝力量。这枚碎片，如同此刻的远航使命一般，虽历经波折、残缺不全，却依旧承载着上古先民的期盼，承载着他与船队众人的信念。

郑和望着远处平静的海面，思绪万千。他清楚地知道，远航的使命尚未完成，上古文明的薪火仍需传递，那条神秘航线等待着被开通，东西方文明等待着被连接，四海和平的愿景等待着被实现。可眼前的困境重重，陛下龙体欠安，朝堂争议不断，国库空虚难以支撑，船损人亡的伤痛尚未平复，每一道难关都如同横亘在面前的高山，难以逾越。

寒风拂过脸颊，带着几分寒凉，吹动着他的衣袂，也吹动着心中的思绪。他想起了远航途中与船员们生死与共的日夜，想起了慢八撒部落百姓眼中的感激，想起了上古丝帛上先民传播文明的壮举，想起了手中昆仑玉符承载的初心。即便前路迷茫，即便困境重重，他心中的信念从未动摇，那份藏于心底的薪火，那份对文明传承的赤诚，那份对和平使命的坚守，如同海面上的星光一般，从未熄灭。

他坚信，寒冬终会过去，暖春必将到来，眼前的困境终有一日会被克服。或许是待陛下龙体康复，或许是待国库充盈，或许是待朝堂争议平息，总有一天，大明船队必将再次扬起高高的风帆，沿着那条神秘航线破浪前行，跨越辽阔的沧海，连接遥远的文明，将华夏仁德的光芒洒向四海八荒，让文明的薪火在波涛之上代代相传，书写属于大明、属于华夏、属于整个四海之内的崭新传奇。

只是此刻，这份期盼，还需在漫长的等待与坚守中，静静酝酿。夕阳彻底沉入海底，夜色渐渐笼罩海面，星光愈发璀璨，照亮了平静的海面，也照亮了郑和眼中的坚定，他紧握手中的玉符碎片，伫立在码头之上，久久未曾离去，仿佛在与这片大海约定，等待着再次扬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