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渡：两世赎罪 第16章 两世孤寂与唯一的星

葬礼结束了。

林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那间空旷的工坊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出空气中悬浮的、曾经象征着希望与生机的木屑，如今却像祭奠的纸钱，无声飘落。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个尚未完工的、小巧的梨木木雕。雕的是王倩的侧脸，眉眼刚刚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这是他准备在她生日时，连同那套首饰盒一起送给她的惊喜。如今，永远无法完成了。

冰冷的木头硌着他的掌心，却远不及他心口那万分之一寒冰般的刺痛。

八十年的前世，像一部无声的黑白胶片，在他脑中冰冷地放映。

他是一个影子，一个背景板。父母的宠爱是畸形的，夹杂着对姐姐的不公，从未给过他真正被“看见”的感觉。姐姐怕他，同事轻视他，连他用钱“买”来的妻子和被他抛弃的女儿，眼中也只有厌恶和仇恨。他活了八十年，像一个在人群边缘徘徊的幽灵，从未真正体验过什么是毫无保留的关爱，什么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什么是炽热纯粹的幸福。

他的灵魂，在前世那八十年里，早已干涸皲裂，布满了得不到回应的渴望所形成的、深不见底的裂缝。

然后，他重生了。

他遇到了王倩。

她像一道毫无预兆、却无比精准地照进他无尽荒原的光。她看着他，不是看“林家的儿子”，不是看“张伟的跟班”，而是看“林凡”。她赞美他手艺时，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杂质。她信任他，将图书馆那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他。她爱他，会在他满是木屑的院子里，自然地喝他泡的粗茶，会主动牵起他粗糙的手，会在他怀里，献上那个带着霞光和花香的、青涩而勇敢的吻。

是她，用她那饱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爱、信任和幸福，一点一点，填满了他前世八十年的所有亏空，滋润了他灵魂的每一道裂痕。是她，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被需要、被珍视的“人”。

他所有的改变——挺直的脊梁，眼中的光芒，努力的动力——看似源于他自己的觉醒，实则根系，都深深扎在王倩给予他的这片爱的沃土之中。她是他的锚点，是他的灯塔，是他整个重生意义的核心。

可现在，她死了。

这不仅仅是失去一个爱人。

这是将他刚刚被填满的灵魂，瞬间再次掏空，并且，因为曾经拥有过那种极致的饱满，此刻的空洞便显得更加狰狞、更加绝望，带着血淋淋的回声。

这才是上天对他最残酷的打击！

让他两世为人，在经历了八十年的情感荒漠之后，终于尝到了那极致甘美的泉水，然后当着他的面，将泉眼彻底封死！让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温暖，然后再永恒地剥夺！

“呃啊……”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深处挣脱出来。他佝偻下身体，紧紧攥着那个未完成的木雕，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泪水汹涌而出，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凉的，带着无尽的绝望，冲刷着他麻木的脸颊。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整个灵魂都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

还有什么意义？

改变性格？变得勇敢、自信、有担当？给谁看？为了什么？

努力奋斗？打造事业，创造未来？和谁分享？为了谁？

活着？呼吸？感知这世间的一切？没有了她的世界，每一口空气都带着玻璃碴，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空洞的回响。

他之前所有的“改变”，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建立在流沙上的、可笑的自我欺骗。王倩一离开，支撑这一切的根基便瞬间坍塌，将他埋入比前世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前世，他只是没有得到，所以麻木。

今生，他得到了，又失去。所以，痛彻心扉，万念俱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工作台前。上面还摊开着为王倩设计的、他们“未来小家”的草图。他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温暖的线条，然后猛地将草图揉成一团，连同那个未完成的木雕，狠狠砸向墙壁！

“噗……”木雕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角落，那未完成的笑容，在阴影里显得无比刺眼。

林凡没有再去看它。他眼神空洞地走出工坊，走进阳光里。

阳光依旧灿烂，却再也照不进他冰冷的内心。

他失去了唯一的星。

他的宇宙，再次回归死寂，并且，永无复明的可能。

两世的孤寂，在这一刻，叠加成了永恒的、无法撼动的绝望。他被打回的原形，不再是那个简单的“懦弱的林凡”，而是一个被抽走了灵魂、对世间万物彻底失去了兴趣的——活着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