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落进苔藓,像钟摆敲打死寂。
一滴。两滴。三滴。
每一滴都砸在林夏的神经上,缓慢、清晰,仿佛这井底只剩心跳与水声。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井壁,铁锈混着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怀里婴儿的体温微弱,像风中残烛,可后颈那串代码“Lx-07\/S-07\/Ω”却泛着稳定的金光,像是某种活着的标记。
沈墨寒蹲在井口,半身隐在黑暗里,肩头渗出的血顺着大臂滑下,在冷光下拉出一道暗红的痕迹。他枪口仍对着外面,指节发白,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视着通道尽头的黑影。
没人说话。
只有水滴声,和呼吸。
林夏低头,目光落在井壁的苔藓上——那滴婴儿的血已经不再静止。它像有生命般缓缓爬行,沿着青绿的菌丝蔓延,蓝光从血珠边缘浮起,如同血管搏动。接着,铭文浮现:
**S-07-Ω,重启协议待激活**
字迹幽蓝,细密如刻,像是从地底深处长出来的神经末梢。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发抖。
不是程序?不是伪造?不是系统又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可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为什么偏偏是“Ω”?那个在十一世轮回中,始终被抹去、被替代、被牺牲的“影子”,他最后的身份,竟以这种方式,从血里爬了出来。
她忽然想起红瞳体临死前的手掌——那只机械手,掌心朝上,托着一枚磨损的蝴蝶结发卡。浅粉色,边角卷起,是他七岁那年,偷偷塞进她书包里的礼物。
那天她摔伤了膝盖,哭着不肯上学。他蹲下来,笨拙地给她系上发卡,说:“别哭了,你是小公主。”
后来那发卡丢了。她以为他早忘了。
可现在,它在他掌心里。
她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这不是终点……”她声音沙哑,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是新的开始。”
沈墨寒猛地转头看她。
“别被影响。”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告,“那是程序残留。不是他。”
“可他知道我从没说出口的悔恨。”林夏抬头,直视他,“他知道我怕失去你。他知道我……爱过你。”
最后一个词她说得极轻,却像一把刀,划破了两人之间仅存的平静。
沈墨寒眼神一震,随即冷了下来。
“程序读取了你的记忆。”他语气坚硬,“它复制了所有数据,包括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但它不是‘他’,林夏。它只是一个模仿者。”
“可它记得我记不得的事!”林夏突然提高声音,手指狠狠掐进襁褓布料,“我从没告诉任何人那天的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沈墨寒沉默了一瞬。
他自己也快忘了。
那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送她礼物。他紧张得手心出汗,差点把发卡掉进水坑。可这些细节……没人知道。
除非……
他咬紧牙关,枪口缓缓下移,对准了地面那行铭文。
“那就毁了它。”他说。
林夏瞳孔骤缩。
“你敢!”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他握枪的手腕。
指甲直接掐进他肩上的伤口。
沈墨寒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没松手。
“放手。”他声音低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放!”林夏死死抓着他,眼泪终于滚下来,“那是他替我们死换来的!你明白吗?他不是程序!他是……他是愿意替你死的人!”
“我不是他!”沈墨寒冷眼盯着她,“我是活着的!我能感觉到你的手,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能看见你哭!而他……他只是个复制品!一个想取代我的幻影!”
“如果痛是真的,记忆是真的,它算什么?”林夏声音颤抖,却一字一句钉进他眼里,“如果他记得的比我多,如果他宁可自毁也不愿我再失去一次……那他算什么?”
沈墨寒呼吸一滞。
两人对视,空气凝固。
没有争吵,没有怒吼,只有一种比刀锋更锐利的沉默。那是信任的裂缝,正在无声扩大。
就在这时——
怀中婴儿突然睁眼。
黑瞳清澈,像深潭映月。
嘴唇微动,发出一声稚嫩呢喃:
“妈妈,他回来了。”
林夏浑身剧震。
体内S型旧伤处金光暴闪,刺得她眼前发白。画面轰然炸开:通道右侧化作火海,红雾蒸腾,银灰机械体被爆炸撕碎;红瞳体跪倒在地,右眼红光缓缓熄灭,像风中残烛;而他的嘴角,似乎曾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像笑。又像释然。
“不……”她喉咙发紧,声音几乎听不见。
沈墨寒猛然起身,枪口抬起,眼神如刀:“别信它!那是诱导!是系统在操控你!”
“可他记得……”林夏哽住,泪水无声滑落,“他记得我七岁生日的发卡……记得我没说出口的悔恨……记得我怕你死……”
“那都是数据!”沈墨寒怒吼,“是系统从你记忆里挖出来的!不是真实的!”
“真实?”林夏突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你说什么是真实?是你替我挡下的子弹?是你在雨夜里送我回家?还是你在我昏迷时守了三天三夜?这些也是数据,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对不对?可我信了!我当真了!”
她抱着婴儿,缓缓站起,一步步走向那行铭文。
“如果他记得的,比我记不得的还多……如果他的牺牲,比我的记忆更真实……那我凭什么否认他?”
沈墨寒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拦不住她。
他知道,一旦她决定记住,就再也不会忘记。
林夏跪坐于地,将婴儿轻轻放在腿上。她抽出腰间匕首,刀刃在冷光下泛着寒芒。
然后,她抬手,毫不犹豫划过自己唇角。
鲜血涌出,顺着下巴滴落。
正中铭文中心。
血珠渗入蓝光,瞬间激起涟漪。整片苔藓如活物般颤动,蓝光如潮水般涌动,沿着血迹迅速蔓延,将“S-07-Ω”三个字符缠绕成一个三角符印。中心一点,微微搏动,如同心跳。
林夏闭眼,额头轻轻贴上婴儿冰冷的皮肤。
“我记住你。”她低语,声音轻得像风,“我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的伤,记住你为我死的那一刻。我不恨你,也不怕你。我……承认你。”
话音落下。
蓝光骤然收束,顺着血迹沉入地底,仿佛被大地吞噬。
井内恢复死寂。
水滴声依旧。
可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变了。
沈墨寒站在原地,枪口垂下,眼神复杂。
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那个曾在他枪口下瑟瑟发抖的女孩,那个会在雨夜靠在他肩头睡着的女人,那个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他不是你,可他也知道我爱过你”的女人——她还在。
但她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逃避。
她开始选择。
她开始承认那些她本可以否认的东西。
死寂中——
井外传来脚步声。
左轻右重。
一步,一步,缓慢逼近。
像是受伤后的步伐。
沈墨寒猛然回头,枪口抬起,眼神紧绷。
林夏缓缓站起,将婴儿护在身后,右手握紧匕首,指节发白。
脚步声越来越近。
频率……不对。
比沈墨寒平日慢,像是有人在刻意模仿,却又模仿得不够完美。
她盯着井口的黑暗,呼吸渐沉。
那人停了。
影子从门缝渗入,拉得很长,模糊不清。
林夏没动。
她只是看着那影子,听着那心跳般的脚步声,然后——
低声开口,声音轻却决绝:
“这次……换我来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