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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金陵城内暗流涌动。
正如朱雄英所料，那两位东瀛使臣并未安分守己。
他们借着朝贡之名，四处活动，以上宾自居，实则千方百计地打探新式火器的消息。
各种珍玩、宝刀、金银如流水般送出，不仅试图结交朝中官员，甚至连魏国公徐辉祖的府邸，都收到了厚礼。
这日，文华殿的经筵课业课毕，朱雄英刚回到东宫。
徐增寿便急匆匆地求见，脸上带着几分愤慨又夹杂着几分邀功的急切。
“殿下，您是不知道！那俩东瀛国使者，真是贼心不死！”
徐增寿凑近了，压低声音禀报，“这几日，他们上蹿下跳，打着请教天朝礼仪、瞻仰文化的幌子，变着法儿地套话，句句不离火铳、火炮！送礼都送到我家府上了！虽被大哥严词拒绝，但这般肆无忌惮，实在可恨！”
朱雄英坐在书案后，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心中已是冷笑连连。
「果然如此！狗改不了吃屎！窥探之心，昭然若揭！」
「送礼送到徐辉祖府上？倒是会找门路！看来是打听清楚了徐家与皇家关系密切，又掌部分京营兵权，想从这里打开缺口？真是打错了算盘！」
然而，愤怒之余，一个更大胆、更遥远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骤然划过他的脑海！
「东瀛……白银……」
一段来自后世书籍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
「石见银山！其大规模开采应在16世纪初，距现在（洪武二十年，1387年）还有一百多年！此山鼎盛时，产量极高，与美洲波托西银矿并列，在16-17世纪，东瀛提供了全球近三分之一的白银产量，而其中绝大部分……最终都流入了我国！」
「大明未来若全面推行‘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赋税折银，需要海量的白银！这石见银山……简直就是一座为大明预备的天然银库！」
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型，带着几分狡黠与狠辣：
「如今东瀛南北对峙，内战不休，必定急需军械！既然他们想要火器……好啊！那就卖给他们！」
「不过，卖什么，由我说了算！就把兵仗局库里那些早年造的质量不稳、容易炸膛的旧式火铳，翻修一下，高价卖给他们！」
「料想这两位，一听到可以购得火器，还不欣喜若狂？嘿嘿！」
「价格嘛……不多，到时候就先让他们自己报价，按照他们报价的十倍来！让他们狗咬狗，消耗国力！」
「附带条件……朝廷要开展官营海贸，需要一个常驻港口。石见银山坐落在东瀛海沿岸的岛根县，附近的“温泉津”港口位置就不错！以此为据点，未来不仅能掌控银山，更能辐射整个东瀛海！」
想到这里，朱雄英心头一阵火热。
但随即，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面前：如何向皇爷爷和父王提出这个堪称“异想天开”的计划？直接说我看上了别人家的银山，要巧取豪夺？
这似乎……有损天朝上国的体面啊。
他心中飞速盘算着说辞，面上却不动声色，对徐增寿敷衍道：“增寿有心了。此事本王已知晓，你继续盯着他们，有何异动，及时来报。至于魏国公府那边，皇爷爷和父王自有安排，不必担忧。”
“是，殿下！臣明白！”
徐增寿见皇太孙似乎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恭敬行礼后，退出了书房。
他刚推开房门，却猛地一愣，只见朱元璋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负手而立，面色平静，目光深邃，似乎已来了有一会儿了。
徐增寿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跪地行礼：“臣……臣徐增寿，叩见陛下！”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嗯，你且去办你的事吧。”
“臣遵旨！”徐增寿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退下，心中暗惊，陛下何时来的？听到了多少？
徐增寿这一声高呼，也惊动了正在沉思的朱雄英。
他抬头见是皇爷爷亲至，连忙起身，快步迎上前行礼：“孙儿不知皇爷爷驾到，有失远迎，请皇爷爷恕罪！”
朱元璋迈步走进书房，随意地摆摆手，目光在朱雄英脸上扫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刚才在门外，将孙儿那番“石见银山”、“十倍卖劣铳”、“谋取港口”的心声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有一丝惊叹于这孙子胆大包天却又切中要害的谋划！
「好小子！咱本来是想来看看你那‘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的细则琢磨得如何了，没成想竟听到这么一出大戏！」
「石见银山？全球三分之一的产量？好家伙！这小子连一百多年后别人家地底下的银子都惦记上了！」
「拿容易炸膛的破火铳，十倍价钱卖给倭人，让他们自相残杀？还要趁机占个港口？这心黑的……倒真有几分咱年轻时的风范！」
「嘿嘿，要不是咱能听到你小子的心声，光看你刚才那一本正经敷衍徐增寿的样子，还真被你瞒过去了！」
「咱倒要看看，你待会儿怎么跟咱开这个口！咱是配合你演下去呢？还是配合你演下去呢？」
心中笑骂，朱元璋面上却是一副凝重的表情，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报，递给朱雄英：“英儿，你看看这个。蒋瓛刚送来的，关于那两位东瀛使臣的。”
朱雄英接过密报，快速浏览，上面详细记录了东瀛使臣近日的贿赂对象、打探内容等具体行径，与他从徐增寿那里听来的大致不差，但更为详尽。
朱元璋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忧国忧民”：“这些倭人，表面恭顺，内里奸猾，如此肆无忌惮地窥探咱大明机密，尤其是火器之利，长此以往，恐成心腹之患啊。英儿，你素来有主意，对此……可有何良策？”
朱雄英心中一动，皇爷爷这话，简直是递了个绝佳的梯子过来！他正愁如何开口，机会就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沉思”后“豁然开朗”的神情，拱手道：“皇爷爷圣明，所虑极是！孙儿方才也在思量此事。倭人狡诈，防不胜防。然，堵不如疏，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
“哦？换何思路？”朱元璋配合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皇爷爷，倭国如今南北分裂，战乱不休，其对精良军械之渴求，必然迫切。他们既然想要火器，我们或可……有限度地‘卖’给他们一些。”
朱雄英开始小心翼翼地抛出自己的计划。
“卖火器？岂非资敌？”朱元璋“眉头一皱”，演技十足。
“皇爷爷误会了。”
朱雄英连忙解释，“孙儿所指，非我大明精锐所用之新式火器，而是……兵仗局库中，那些早已淘汰、质量参差不齐、甚至……偶有瑕疵的旧式火铳。将其翻修一番，高价售予他们。如此，既可消耗其国力，又可令其内斗更烈，无暇他顾。”
朱元璋心中暗笑：
「来了来了，十倍价格的破铜烂铁！继续编，咱听着呢！」
他面上却故作沉吟：“嗯……以此疲敌、耗敌，倒是一策。然，咱天朝上国，与倭国并非藩属，直接售卖军械，有损体统，且易授人以柄。”
“皇爷爷考虑的是！”
朱雄英见皇爷爷没有直接反对，精神一振，图穷匕见，“故孙儿以为，此事不宜以朝廷名义直接进行。或可借‘民间海商’之名进行。而朝廷，可借此机会，与倭国签订正式条约，要求其开放一两个港口，供我大明商船停靠、补给、贸易，并允我朝派遣官员入驻，管理商务，保护商民。如此，名正言顺，既可获取实利，又能将影响力深入其国。孙儿听闻，倭国本州岛西岸，有一处名为‘温泉津’的港口，位置颇佳……”
他将石见银山附近港口的需求，巧妙地包裹在“开展官营海贸”、“管理商务”的正当理由之中。
朱元璋听着孙子这“环环相扣”的谋划，心中已是乐不可支，但脸上却是一副“深思熟虑”、“茅塞顿开”的表情。
「好小子！这弯绕的！想要人家的银山，却说是为了开展官营海贸、管理商务！这理由找得，连咱都快信了！要不是咱早知道你小子的底细，还真被你这番‘为国为民’的说辞给忽悠了！」
「不过……此计，甚合咱意！既教训了倭人，又能捞足好处，还能把钉子插过去！一本万利！」
他沉默良久，仿佛经过艰难抉择，才重重点头，目光中露出赞许之色：“英儿此策……胆大心细，看似冒险，实则深合兵法‘利而诱之’、‘乱而取之’之精要！以劣械耗其国力，以商约拓咱海疆，化被动防备为主动进取！好！很好！”
朱元璋站起身，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无比的“欣慰”与“信任”：“此事，便依你之策！具体细则，你告知你父王，再具体和兵部、市舶司仔细商议，拟定个章程给咱看。记住，火器挑选，务必‘谨慎’；商约条款，务必‘周全’！”
“孙儿遵旨！必不负皇爷爷信任！”朱雄英心中大喜，没想到皇爷爷如此“从谏如流”！
看着孙子兴奋而又努力保持沉稳的模样，朱元璋心中哈哈大笑，面上却一派肃然：
「臭小子，跟咱斗？你还嫩点！不过……这番谋划，确实对咱胃口！咱就陪你演这一场，看看你这‘十倍劣铳换银山’的戏码，能唱出什么花样来！」
「这大明的未来，交到你这‘胆大包天’又‘诡计多端’的小子手里，咱看……有戏！」
「嘿嘿，今日谋他一座银山，来日这日月所照之处，岂不皆可成为咱朱家仓廪？」
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终是在朱元璋转身离去时，爬上了他的嘴角。
而一场针对东瀛、充满算计与掠夺的宏大戏码，就在这东宫的书房中，由祖孙二人“默契”地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