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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的经筵课业方歇，朱雄英便步履从容地出了文华门，在一众侍卫簇拥下，径直前往宫城西北隅的内府兵仗局。
昨日乾清宫内定下的“精兵、简装、分步”三策，其中“简装”关乎新军能否快速成军且不拖垮国库，他需与主管此事的工部侍郎焦玉当面详议，确保方略能精准落地。
如今的内府兵仗局，早已非昔日模样。
在高墙深院内，是依照朱雄英早年规划所建的标准化作坊区，布局井然，匠役如织。
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热铁与桐油的特殊气味，远处传来富有节奏的锻打声与钻凿声。
听闻皇太孙殿下亲至，工部侍郎焦玉即刻迎出衙署。
他虽身着三品侍郎官袍，眉宇间却仍保留着大匠的专注与精干。
自献上燧发枪、主持新式火器量产有功，被陛下特简为工部侍郎、赐封男爵后，他更感皇恩浩荡，于军器制造一事上，倾注了全部心血。
“臣焦玉，参见皇太孙殿下！”焦玉恭敬行礼，将朱雄英引入正堂。
“焦侍郎不必多礼，”朱雄英颔首示意，开门见山，“今日前来，是为昨日陛下钦定的新军‘简装’之策。此策关乎扩军大计成效，需与你细细斟酌。”
“殿下请讲，臣必竭尽全力，以副圣望！”焦玉神色一凛，肃然应道。
朱雄英坐定，沉声道：“‘简装’之要，在于‘控本增效’，而非‘削足适履’。我军器局所产之火炮、火铳，其制式、质量，已臻上乘。然，欲在一年内扩军十万，并保障日后持续供给，则须在现有精益求精之基础上，更进一步，于材料、工艺、流程诸环节，深挖潜力，务求在确保战力之前提下，将成本降至最低。”
他具体阐述道：“其一，材料之选。现有炮管多用上等闽铁，性能卓着然成本高昂。可否尝试以不同配比之土铁、熟铁，甚至探索新的炒钢法，研制强度相当而来源更广、价格更低之钢材？铳管用铁，亦可循此思路优化。”
焦玉凝神细听，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殿下所虑极是！臣近日正督率匠人试验数种新炼法，已有小成，所得钢材韧性稍逊，然用于制造特定制式之火铳，或堪其用，成本可降约两成。臣会加紧验证，若然可行，便可推广于次要型号之火铳制造。”
朱雄英点头赞许：“此议甚好！其二，工艺之精。铁范铸炮法已显成效，然成品率仍有提升空间。冷却速率、范芯配方，皆可继续优化。此外，铳械内部膛线之镗削、部件之打磨组装，亦可研究专用工装夹具，进一步提升效率，减少对专精工匠之过度依赖。”
“殿下明鉴！”
焦玉深以为然，“臣已命各作坊记录每道工序耗时与瑕疵缘由，汇总分析，以期针对性改进。专用夹具之事，格物院几位博士亦在协助设计，已有数种方案正在试制。”
“其三，流程之顺。”朱雄英续道，“自矿石、木炭入厂，至成品检验入库，其间环节众多。可细察其中是否有等待、搬运之冗余？各作坊之间协作，能否更紧密？务使物料流转如流水，人尽其才，时无虚耗。”
焦玉郑重记下：“臣明白！殿下所言之‘物料流转如流水’，深得‘顺’字精髓，臣必悉心梳理，力求完善。”
正事议罢，焦玉脸上露出一丝略带自豪的笑容：“殿下日理万机，仍心系军工细务，臣感佩。日前，局内几位老师傅，感念殿下推广新法、重用匠人之恩，利用工余，参照殿下平日提及‘便携、速射’之理念，琢磨出一件小玩意儿，或可供殿下把玩，亦可稍作防身之用。”
言毕，他从一旁取过一个紫檀木匣，先是躬身双手奉上，待朱雄英接过，才上前一步，小心地将匣盖打开，内衬锦缎上，赫然是一把造型极为精巧的短铳！
此铳长约八寸，握柄贴合手型，通体由精钢打造，打磨得光可鉴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击发结构下方，设有一个可横向摆出的六孔弹巢，内置六发精心打磨的小指头大小的圆形铅弹，击发机括仍是燧发，但结构显然经过特殊优化，更加紧凑可靠。
“此铳乃是臣等闲暇所制，”焦玉介绍道，“一次可装弹六发，拨动此处机关，可轮转弹巢，依次击发。虽射程仅十步之内，然突发之际，亦具威力。十五步内，可破寻常皮甲。” 其形制，已初具后世转轮手枪之雏形。
朱雄英接过这把短铳，入手沉实，触感冰凉，仔细端详其精巧绝伦的结构，尤其是那创新的弹巢设计，心中不禁赞叹。
「妙啊！没想到焦玉他们，在已然繁重的生产任务之下，竟能凭我偶尔提及的概念，自行摸索出转轮弹巢的结构！」
「大明工匠的智慧与动手能力，实在不可小觑！只要给予正确的方向和足够的支持，他们便能创造出令人惊叹的成果。」
「此物虽仍是前装填、燧发，距离后世的定装弹药金属壳子弹和后膛装填还有天堑之隔，但这一步迈出，意义重大！这证明他们完全有能力理解并实现更复杂的概念。」
「或许……可以在此雏形之上，给他们一些更进一步的启发？」
想到此处，他压下心中欣喜，将短铳轻轻放回匣中，目光锐利地看向焦玉：“焦侍郎，此物巧思妙想，诸位匠心可嘉，实乃意外之喜！参与研制的工匠，皆当重赏！”
他话锋一转，指着弹巢与铳管的连接处：“然，此铳虽佳，仍有两大制约：其一，弹丸、火药需从前端分次装入弹巢，临敌装填仍显费时；其二，弹巢与铳管连接处，闭气难免有隙，影响射程与威力。”
焦玉闻言，非但不沮，反而露出遇到知音的兴奋：“殿下真乃行家！一眼便看出关键所在！此二者，正是臣等苦思欲解之难题！不知殿下可有高见，可为臣等指点迷津？”
朱雄英略一沉吟，觉得时机成熟，便循着思路引导：“本王姑妄言之，尔等姑妄试之。”
他取过纸笔，简单勾勒：“关于装填，可否设想，将定量火药与一枚弹丸，预先用防水油纸或薄蜡封装，制成‘定装药包’？甚至……未来能否研制一种更灵敏可靠的击发药，如雷汞，将其与弹丸、发射药共同封装于一金属壳内，成一整体‘子弹’？使用时，只需将整个‘子弹’从枪械后方填入特制弹膛，闭锁，即可击发。如此，装填速度岂非天壤之别？”
他又画了一个后膛闭锁机构的简易示意图：“至于闭气，关键则在于枪管后端的‘闭锁机构’须精密无比，坚如磐石，确保击发时所有燃气皆用于推动弹丸前行，丝毫不得后泄。”
焦玉听着这超越时代的构想，眼睛越瞪越大，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那简陋的草图，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定装药包？金属壳子弹？后膛闭锁？”
他喃喃自语，脸上先是极度的困惑，仿佛在理解一个全新的语言，随即，困惑如冰消雪融，化为近乎顿悟的震撼与狂喜！
“殿下之思，真是……真是天马行空，却又直指要害！这……这莫非就是《天工开物》中所载‘格物致知’的至高境界？将繁杂归于至简！臣……臣似乎明白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虽其中难关重重，譬如那击发药何来，金属壳如何制造得既坚固又密封，后膛如何闭锁得万无一失……但殿下已为臣等拨开迷雾，指明了方向！臣……臣必组织精干人手，循此方向，逐步尝试，绝不辜负殿下点拨！”
见焦玉如此反应，朱雄英深知此事急不得，便道：“此乃长远之道，可成立一精干小组，秘密研试，循序渐进，勿要影响现有‘简装’正务。”
“殿下放心！”
焦玉躬身应道，语气斩钉截铁，“‘简装’之事，乃当前第一要务，臣必亲力亲为，确保按期、保质、控本完成！至于殿下所示新方向，臣会遴选可靠、嘴严之匠师，单独辟一静室，徐徐图之，断不敢懈怠！”
“好。”朱雄英起身，“所需银钱、物料、人手，皆可列明详单，本王自会与皇爷爷、父王、户部、工部协调。尔等尽管放手施为。”
“臣，叩谢殿下信重！”焦玉激动地长揖到地。
离开秩序井然的兵仗局，朱雄英深吸一口气，心中稍定。
「焦玉此人，务实能干，勇于任事，且对新技术极具热情，火器革新之事，托付于他，可暂放心。」
「‘简装’策略若能顺利推行，新军装备便有了保障。然而，欲支撑如此规模的军队及未来的远大图景，光靠节流仍显不足，关键在于开源。仅靠现有的财政来源，仍显不足。」
「未来的财富之海，在于航运，在于贸易！必须尽快将建造远洋海船、开展官营海外贸易之事提上日程。」
「南洋香料、西洋奇珍、乃至更遥远大陆的物产，其利无穷，方能真正支撑起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思绪及此，他目光更加坚定，迈步向乾清宫方向行去，准备在向皇爷爷请安时，寻机申请出宫，去往龙江船厂，具体查看海船进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