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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九年的秋天，乾清宫内，朱元璋与太子朱标对坐，几份摊开的奏疏置于御案之上，正是关于新组建的神机营指挥使人选的奏本文书。
营官已定，士卒已选，火器日备，唯缺一位能担起这“天下第一支新式火军”重任的主将。
朱雄英恰在此时前来请安。
行礼毕，他恭敬禀报道：“皇爷爷，父王。兵仗局来报，您吩咐拨付汤河卫所制造的一千支‘洪武一式’火绳枪，已全部验收完毕，不日即可启运。”
“嗯，好。”朱元璋颔首，目光仍停留在案上奏疏，随口问道：“英儿，你近日常往神机营走动，对这指挥使人选，可有何见解？”
朱雄英心知这是祖父有意考较，也是难得的进言机会。他略一沉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孙儿斗胆，敢问皇爷爷、父王，对此新军主将，有何期许？”
朱元璋抬眼，看了孙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沉声道：“首要忠贞不二，能持身以正；次需通晓军务，能服众望；再则，需沉稳刚毅，能担重任，不为新奇所惑，亦不因旧谤所动。”
朱雄英闻言，心中一定，躬身道：“若依皇爷爷所言，孙儿以为，中军都督佥事魏国公徐辉祖，或可当此重任。”
“哦？徐辉祖？”朱元璋目光微动，“细细说来。”
“皇爷爷明鉴。”朱雄英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其一，中山王徐达功盖天下，军中宿将多出其门下，魏国公徐辉祖承其遗泽，本身亦屡历战阵，通晓兵事，由他执掌新军，军中旧部易于信服，可减诸多阻力。其二，徐辉祖为人，孙儿素有耳闻，性沉毅，守正不阿，绝非见风使舵之辈。此等涉及国朝军制革新之要职，正需此等心有磐石、坚守原则之将，方能确保新军操练得法，不为外物所侵。”
他话语诚恳，分析在理。然而，在他心中，却浮现出更多来自后世的认知：
「徐辉祖之沉稳，非止于性情，更在于大节！靖难之役中，其弟增寿投机附燕，而辉祖独守臣节，坚定站在建文一边，此非愚忠，乃是对王朝法统的深刻认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抉择，一旦认定，纵泰山崩于前亦不改色，此心性，何其难得！」
「白沟河败后，他能于溃军中镇定断后，保全主力；灵璧之战，能预判敌谋，成功阻敌，皆显其临危不乱、谋定后动之将才。」
「尤为可贵者，南京城破，大势已去，他不逃不降不激愤求死，而是独归徐达祠庙，以沉默坚守气节，面对朱棣质询，仅示丹书铁券，从容赴难。此等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极致沉稳与刚毅，正是执掌这柄未来利刃的最好人选！」
这些心声，一字不落地传入朱元璋脑海。老皇帝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英儿啊英儿，原来你和徐家联手做生意，和徐增寿那么亲近都是提前布局？」
「靖难之役？哼！老四，既然咱知道了。希望你老老实实做个贤王。不然....」
朱元璋深知徐辉祖的品性才能，亦从这“心声”中，窥见了某种超越当前时空的、对臣子忠诚与气节的极高评价，这让他对孙儿的“识人之明”有了更深的惊叹，也对此人选更加认可。
“标儿，你以为如何？”朱元璋看向太子。
朱标沉吟道：“父皇，徐辉祖确为良选。其家世、能力、品性，皆足当此任。儿臣附议。”
“好！”朱元璋拍板，“既如此，便定徐辉祖为神机营第一任指挥使！着吏部、兵部即刻拟旨！”
大事既定，朱雄英并未退下，而是趁热打铁道：“皇爷爷，新军初成，利器已备，良将已得，然战阵非操演可比。孙儿以为，真金需火炼，实战方为检验神机营战力之最佳试金石。”
朱元璋挑眉：“哦？你意欲何为？”
“孙儿听闻，东南沿海，倭寇近来又趋猖獗，劫掠商旅，荼毒百姓。何不遣神机营前往助剿？既可实战锤炼新军，验证火器之利，亦可靖清海疆，保境安民，一举两得！”
此言一出，朱元璋与朱标皆露出思索之色。这确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然而，朱雄英心中却又泛起另一个念头，让他有些犹豫：
「先锋之人……倭寇狡诈凶悍，需一员悍勇之将冲锋陷阵，震慑敌胆。舅姥爷蓝玉……沉寂多年，其勇悍冠绝三军，若能以此战戴罪立功，或可重获启用？他虽有些骄纵，但若严加告诫，以军法约束，或许……」
「不可！皇爷爷对舅姥爷心结未解，此刻提及，是否会触怒天颜？认为我徇私？」
「但……为国举才，岂能因私废公？蓝玉之才，闲置确实可惜。况且，有徐辉祖这等持重之人为帅，正可驾驭其锋芒。」
「徐辉祖代表的是中山王系一脉的稳健力量，而舅姥爷若能借此重回军中，或可重新凝聚部分开国老将的人心。让这两股力量在新军中有所制衡，或许比让任何一方独大更为稳妥……」
一番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朱雄英深吸一口气，决定以国事为重。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再次开口，声音却带了几分小心：“皇爷爷，父王。神机营新立，需有善战之将为先锋，以锐气破敌。孙儿……孙儿想举荐一人。”
朱元璋目光如电，听着孙子的这些心声，心中不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小滑头，心思倒活络，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他不动声色：“讲。”
“孙儿举荐……凉国公蓝玉。”朱雄英语速稍快，似怕自己反悔，“舅姥爷虽曾有失，然其勇猛善战，熟知兵事，尤擅突袭破阵，正合剿倭所需。若能令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或可人尽其才。自然，一切需以徐辉祖为主将，严加约束，若有违逆，军法无情！”
朱元璋未置可否，看向朱标。
朱标会意，沉吟道：“父皇，蓝玉赋闲多年，骄纵之气确已收敛不少。其军事才能，确属顶尖。如今东南倭患需精兵强将，若能用其所长，以军功赎前愆，亦是用人之道。儿臣以为，可令其暂为神机营副将，受徐辉祖节制，参与剿倭，戴罪立功。”
朱元璋沉默片刻，手指轻敲御案。他何尝不知蓝玉之才？只是昔日之事，如鲠在喉。但如今太孙建言，太子附议，且于国事有利……
「既如此，便依标儿和英儿所请，蓝玉希望你不要自误。」
“准奏！”朱元璋最终决断，“着蓝玉为神机营副指挥使，受徐辉祖节制，参与剿倭，戴罪立功！然，需严加告诫：若再持功骄横，不遵号令，定二罪并罚，绝不宽贷！”
“皇爷爷圣明！”朱雄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躬身。
随即，他再次请旨：“皇爷爷，孙儿想……想去舅舅常茂府上一趟。舅姥爷那边，孙儿想去当面传达皇爷爷的旨意，也好……私下里再劝诫一番，让他务必珍惜此次机会，谨言慎行，以国事为重。”
朱元璋深深看了孙儿一眼，目光中有关切，更有深意。他知孙儿与常家、蓝玉关系亲近，此去既有传旨之意，亦有维系亲情、暗中告诫的苦心。
“去吧。”朱元璋语气缓和下来，“让蒋瓛多派些得力人手护卫，早去早回。”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记住，你是大明的皇太孙，凡事……以社稷为重，自身安危，更是重中之重！”
「孙儿啊孙儿，你近日所行之事，建新军，推火器，察民情，如今又涉足将帅任用……桩桩件件，皆触动无数人利益。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万事……务必小心！」
朱雄英心中一凛，感受到祖父话语中沉甸甸的关爱与警示，郑重应道：“孙儿明白！谢皇爷爷关爱！”
领旨退出乾清宫，朱雄英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神机营的利剑即将出鞘，而一场关乎人事、关乎未来朝局的风云，也已悄然涌动。
他迈步向东宫走去，去跟母亲常氏请安，顺便看看母亲有什么叮嘱。
蒋瓛早已带着一队精干的锦衣卫，无声地护卫在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