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第4．7章 雨驿仁心

马蹄踏碎晨间的静谧，两人两骑离开了那座被海雾与愁绪笼罩的小镇。官道逐渐开阔，沿途的风景由湿润的沿海地貌向着更为内陆的丘陵过渡。

然而，无论是乔南一还是赵安元，都无心欣赏这渐变的景致。他们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

赵安元怀中的那份据点图，像一块灼热的烙铁，时刻提醒着他们此行肩负的重任。幽冥教势力盘根错节，银蛇尊者失利后，接下来的追杀只会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

他们昼行夜宿，尽量避开繁华的城镇，选择相对偏僻的路径和客栈落脚。乔南一的江湖经验丰富，易容、反跟踪、设置迷惑痕迹的手法娴熟老练，多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波看似可疑的追踪者。赵安元虽伤势未愈，但内力深厚，调息数日后，已能勉强应对长途跋涉，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偶尔咳嗽时，眉宇间会掠过一丝隐痛，但他始终咬牙坚持。

数日后，他们进入了河间府地界。此处水陆交通便利，商旅繁多，各方势力混杂，既是隐藏行迹的好地方，也是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两人决定在前方路旁一家看起来颇为热闹的“悦来客栈”歇脚，让马匹也休息一下，补充草料。

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客商、走镖的镖师、江湖游侠儿聚集一堂，喝酒划拳，谈论着天南地北的见闻。喧嚣的气氛反而提供了一种另类的掩护。

两人选了角落一张不起眼的桌子坐下，点了些简单饭菜，默默进食，同时凝神细听周围的谈话。大多数是些生意经、江湖传闻或是无聊的吹嘘，并无太多有价值的信息。

直到邻桌几个带着兵刃、风尘仆仆的汉子的谈话声，隐约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北边最近也不太平。”一个络腮胡汉子压低了声音，但对内力精深的赵、乔二人而言，依旧清晰可闻。

“咋了？又是马贼闹事？”另一人问道。

“比马贼凶残多了！”络腮胡汉子道，“好几支往雪霁城那边去的商队，连人带货，消失得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哦？这事我也隐约听说了，”第三个瘦高个插嘴道，“传言邪门得很，说是雪霁城附近闹‘雪魈’了，专在风雪夜出来害人！”

“屁的雪魈！”络腮胡嗤笑一声，“我看八成是幽冥教那帮杀才搞的鬼！你们想啊，雪霁城那块硬骨头，幽冥教啃了多少年了都没啃动，现在怕是急了，用上这种断人商路、制造恐慌的下作手段！”

“嘘！小声点！幽冥教也是你能瞎嚷嚷的？”瘦高个紧张地四下张望。

几人顿时噤声，喝酒掩饰。

赵安元和乔南一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消息传得比他们想象的快，幽冥教果然已经开始对雪霁城周边施加压力，企图封锁和孤立那座北方雄城。前路的凶险，远超预期。

就在这时，客栈大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冷风裹着雨丝灌入堂内。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人身形娇小，蓑衣下似乎穿着裙装，竟是个女子。她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蓑衣边缘滴落，形成一小滩水渍。她扶着门框，气息急促，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苍白但十分清秀年轻的脸庞，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眼神仓惶，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掌柜的见状，连忙上前：“这位姑娘，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那少女却仿佛没听见，目光惊恐地扫过大堂内形形色色的人，身体微微发抖，猛地摇头，转身似乎又想冲回雨幕中。

“姑娘，外面雨大，你这是……”掌柜的有些错愕。

少女脚步虚浮，刚迈出两步，身体便是一软，向前倒去。

离门口较近的乔南一身形一动，已迅捷掠至，伸手扶住了即将倒地的少女。“姑娘，你没事吧？”乔南一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

少女在她怀中瑟瑟发抖，像是受惊的小鹿，嘴唇嗫嚅着，发出极细微的声音：“……救…命……有、有人追我……”

乔南一眉头一蹙，立刻敏锐地感觉到客栈外有几道不善的气息正在快速接近。她不动声色地对赵安元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手已悄然按上了桌下的剑柄。

“掌柜的，开一间上房，再送些热水和吃食上来。”乔南一语气平静，半扶半抱着那少女，向楼梯走去，同时对少女低语，“别怕，我们先上楼。”

少女似乎从乔南一沉稳的态度中汲取了一丝安全感，微弱地点点头，依偎着她，脚步踉跄地跟着上楼。

赵安元留下结账，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大堂。方才那几位谈论雪霁城的汉子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交换着警惕的眼神，手都不自觉地摸向了兵器。大堂里的喧闹声不知不觉低了下去，一种诡异的紧张气氛开始弥漫。

乔南一刚扶着那少女进入房间，客栈外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呵斥声。

“搜！那丫头肯定跑进这里了！”

“仔细搜！抓不到人，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五六条彪形大汉闯进客栈，个个手持兵刃，面色凶悍，为首的是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目光阴鸷地扫过全场。

掌柜的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迎上：“各位好汉，各位爷，小店这是……”

“滚开！”刀疤脸一把推开掌柜，厉声道，“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绿裙子的小娘们跑进来？”

大堂内鸦雀无声，客人们都低下头，不敢言语。

刀疤脸冷哼一声，对手下道：“上去搜！”

“慢着。”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赵安元缓缓站起身，他虽然脸色苍白，但身姿挺拔，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光天化日，阁下等人持械闯入，惊扰百姓，还要强行搜店，未免太不将王法放在眼里了吧？”

刀疤脸眯眼打量赵安元，见他虽然病容明显，但气质不凡，心下略有顾忌，嘴上却强硬：“王法？老子就是王法！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否则惹祸上身！”

赵安元淡淡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更何况，此店并非无主之地，阁下等行为，与匪类何异？”

“你找死！”刀疤脸身后一名莽汉怒喝一声，挥刀便向赵安元砍来。

赵安元早有防备，身形微侧，避开刀锋，左手闪电般探出，在那莽汉手腕上一搭一扣，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一声惨叫，单刀已然脱手落地。赵安元顺势一推，那莽汉便踉跄着跌回同伙中间，捂着手腕哀嚎。

这一下出手如电，精准狠辣，顿时镇住了场面。刀疤脸瞳孔一缩，知道遇到了硬茬子。

“阁下好身手！”刀疤脸沉声道，“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捉拿逃奴，还请行个方便！”

“逃奴？”赵安元挑眉，“有何凭证？”

“这……”刀疤脸语塞。

就在这时，楼上房间门打开，乔南一走了出来，凭栏而立，冷声道：“方才那位姑娘惊吓过度，已然昏睡。她是否逃奴，并非你一面之词。即便真是逃奴，也自有官府法度，岂容你们私自动刑捉拿？若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们不客气。”她话音落下，手已按在腰间软剑之上，一股凌厉的气势散发开来。

刀疤脸看着楼上的乔南一，又看看楼下深不可测的赵安元，心知今日难以得手。他眼神闪烁几下，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撂下句狠话：“好！你们有种！山水有相逢，我们走！”说罢，带着手下悻悻离去。

客栈内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赵、乔二人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赵安元和乔南一却不敢大意。回到房间，只见那少女已经醒来，蜷缩在床角，仍然惊魂未定。

“姑娘，追你的人暂时走了，但你未必安全。”乔南一坐在床边，温声道，“能否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为何追你？”

少女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眼前这位英气与柔和并存的“公子”，又看了看旁边气度沉稳、面色苍白的赵安元，犹豫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

“小女…小女名叫婉娘，”她声音颤抖着说，“本是河间府柳叶镇人士，家中开着一个小小的绣庄。前日，一伙强人突然闯入镇中，自称…自称是幽冥教的人，要征收什么‘圣教捐’，数额巨大，镇上根本拿不出。他们便…便强行掳掠年轻女子，说是抵债，要卖到北边去……”

婉娘说到此处，泣不成声：“我爹娘拼死护着我逃了出来……他们、他们都被……我一路躲藏，跑到这里，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幽冥教！又是幽冥教！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戕害百姓，掳掠人口！

赵安元拳头骤然握紧，眼中怒火燃烧，牵动内伤，忍不住咳嗽起来。乔南一连忙轻轻拍抚他的后背，眼神中也充满了冰冷的怒意。

“他们要把你们卖到北边哪里？”赵安元缓过气，沉声问道。

婉娘摇头：“我…我偷听到一点，好像是什么…‘寒冰矿’……说那里需要很多……很多奴工……”她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

寒冰矿？赵安元和乔南一再次对视。这个名字他们从未听说过，但听起来就绝非善地。幽冥教掳掠人口送往秘密矿场做奴工？这背后隐藏的阴谋恐怕不小。

“柳叶镇在哪个方向？离这里多远？”乔南一迅速问道。

“在…在东边，大概三十里……”

赵安元深吸一口气，对乔南一道：“南一，我们不能不管。”

乔南一没有丝毫犹豫：“当然。幽冥教恶行，岂能坐视？”她看向婉娘，“婉娘，你先在此休息，我们会设法通知附近可信之人，看看能否解救你的家人和乡邻。但你此地不宜久留，明日一早，我们送你到附近安全的城镇安置。”

婉娘闻言，挣扎着下床，跪地叩谢：“多谢两位恩公！多谢恩公！”

当夜，赵安元与乔南一彻夜未眠。

赵安元凭借记忆，迅速绘制了柳叶镇周边的大致地形图。乔南一则利用听雨楼的特殊联络方式，尝试联系可能在河间府活动的楼中弟子，但回应需要时间。

他们深知，单凭两人之力，尤其是赵安元伤势未愈的情况下，贸然前往柳叶镇对抗可能驻有幽冥教人手的据点，无异于以卵击石。

“必须借助外力。”赵安元指着地图上一个点，“从此地向北六十里，是‘黑石堡’，堡主雷猛以一手霹雳刀法闻名，性情刚烈，素来不服幽冥教。或许可以请他出手相助。”

“雷猛？”乔南一沉吟，“我听说过他，确实是一条嫉恶如仇的好汉。但黑石堡势力单薄，能否对抗幽冥教还是未知数。而且，我们时间紧迫，婉娘逃脱，幽冥教很可能加快转移或灭口的步伐。”

形势严峻，似乎陷入了两难。

窗外雨声渐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两人心头。

最终，赵安元做出决定：“地图和消息必须尽快送往雪霁城，这是大局。但柳叶镇之事，亦不能置之不理。南一，你轻功更好，护送婉娘前往黑石堡求援，将此地情况告知雷堡主，无论他是否出手，你都立刻北上与我会合。”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我伤势已恢复五六成，足以自保。我会先行赶往柳叶镇附近监视查探，伺机而动，至少拖延他们的行动，等待援兵。”

乔南一立刻反对：“不行！你伤势未愈，独自前往太危险！要么一起去黑石堡，要么一起先去探查！”

赵安元摇头：“时间来不及。兵分两路，方有一线生机解救那些无辜女子。放心，我不会硬拼，只是侦查和牵制。”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南一，相信我。就像我相信，如果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乔南一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知道他心意已决，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合理却也是最冒险的方案。她想起小镇码头那一幕，想起彼此共同的信念。有些事，明知危险，却必须有人去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担忧，重重点头：“好！但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以自身安全为重，不可逞强！我们在北面的黑风岭隘口会合，最迟明日日落时分，若等不到你，我便回来寻你！”

“一言为定。”赵安元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

次日拂晓，雨势稍歇。

乔南一带着婉娘，骑上快马，直奔北方黑石堡。

赵安元则换上一身深色劲装，将佩剑用布包裹背好，目送乔南一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随即转身，毅然策马向东，奔向那片被幽冥教阴影笼罩的柳叶镇。

前路更加迷茫，危险重重。但正如他们之前所言，总要有人去点燃那希望的火种，哪怕过程艰难，甚至需要付出代价。

雨后的空气清新却冰冷，马蹄踏过泥泞的道路，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敲响了对抗邪恶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