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借你而生 第4章 甜蜜的枷锁

从菜市场带回的那点人间烟火气，在打开家门，重新被满室寂静包裹时，便迅速消散了。林淑慧把排骨和鸡蛋归置好，站在客厅中央，竟有一瞬间的茫然。接下来这一整个下午，该做点什么？

这种空洞感，在她退休后的日子里本是常态，但这两天，却因为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蠢动，而变得格外清晰，甚至……有点难熬。

她走到电视柜旁，鬼使神差地，没有去开电视，而是再次俯身，将那个暗红色的木盒拖了出来。这一次，她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掌反复摩挲着光滑了不少的盒盖。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旧物，而是一点微弱的能量。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小雪”的名字。

林淑慧的心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地紧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握住。回想起昨天那通关于“妈妈学什么”的视频电话，她的心情依然难以平复，那通电话的结尾并不愉快。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手指微微颤抖地按下接听键，接通了电话。

“妈！”出乎意料，女儿陈雪的声音听起来明媚又轻快，背景音是舒缓的轻音乐，似乎在一个很舒适的环境里，“干嘛呢？”

“没干嘛，刚买了菜回来。”林淑慧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

“哦。我跟你说啊妈，”陈雪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切入正题，“晶晶下个月就放暑假了嘛，我和俊明计划带她去海南玩一趟！她都念叨好久了去看海！”

“去海南好啊，”林淑慧应和着，心里却升起一丝不适。陈雪说昨天就和自己说过的事，似乎她自己已经忘了，这事她昨天就已经说过，“孩子是该多出去见见世面。”

“是啊！我们打算自由行，机票酒店都看好了！”陈雪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亲昵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撒娇，“就是妈……你知道的，前段时间刚换了车，贷款压力不小，这次旅行的预算就有点超了。您看，您能不能先帮我把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还一下？不多，就一万二！等我下个月项目奖金发了就还您！”

又来了。

林淑慧紧紧地握着手机，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用力，仿佛要从那冰冷的金属中汲取一丝温暖。。排骨的价格，四十多块，虽然不算多，但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沉重。一万二，在女儿的口吻里似乎比四十多块还少。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儿子刚刚拿走的二十万……这些数字，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感到透不过气来。每一块石头都承载着她的焦虑与无奈，垒成了一座难以逾越的心墙。

她保持着沉默，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电话那头，轻音乐依旧缓缓流淌，旋律本应柔和舒缓，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让她的心情愈发沉重。那原本悦耳的旋律，此刻在她听来，却如同尖锐的噪音，不断侵蚀着她内心的平静。

“妈？您在听吗？”陈雪追问。

“小雪，”林淑慧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你……你还记得妈妈昨天问你的问题吗？”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陈雪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妈，你怎么又提这个？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我现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想那些。先说正事，账单我一会儿把截图发给您，您帮我处理一下哈，我这边马上要开个会。”

“啪嗒。”

电话挂得干脆利落。

没有给林淑慧任何拒绝或者犹豫的余地。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林淑慧缓缓放下手机，感觉刚才从菜市场汲取的那点力气，又被抽空了。女儿甚至不记得她昨天问了什么，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在她眼里，母亲的功能，似乎就只剩下“帮忙”和“善后”。

她缓缓地走到餐桌旁，轻轻地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暗红色的木盒上。这个木盒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这个木盒的存在，仿佛是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打破了原本和谐的气氛，让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莫名的涟漪。

“有什么用呢？”她低声自语，像是在问那个盒子，也像是在问自己。

画画，能帮女儿还信用卡吗？

梦想，能替儿子凑首付吗？

那些线条和色彩，能驱散这屋子里的冷清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现实像一张巨大而坚韧的网，她刚刚萌生出一丝想要挣脱的念头，网绳便立刻收紧，将她拉回原地。儿女的需要，是她最无法抗拒，也最无法指责的枷锁。这枷锁，甚至包裹着一层“亲情”的甜蜜糖衣，让你连抱怨都显得不近人情。

她内心深处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让她感到束手无策，无法应对眼前的一切。这种无力感如同一股沉重的阴霾，笼罩在她的心头，使她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无奈。

社区兴趣班的传单，被她塞在了门口的鞋柜上，只露出一角。她瞥见了，却没有去拿。

现在还不是时候。

换句话说，在她的潜意识深处，她始终认为自己并不配拥有那样一段时光。作为一个母亲，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认为母亲的角色就应该全身心地投入到孩子们的“正事”之中，无微不至地照顾和陪伴他们成长。她无法说服自己，一个称职的母亲怎么能为了个人的兴趣和梦想，而忽略了对孩子们的关爱和责任呢？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让她在面对自己的内心渴望时，总是充满了矛盾和自责。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动作轻柔而坚定。接着，她熟练地拿起一旁的围裙，细心地系在腰间，确保每一个结都打得牢固整齐。随后，她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向那间清冷的厨房。心里想着，今天准备的排骨还需要先焯水去腥，这样才能保证菜肴的鲜美。然而，在这样一种无着没落的清冷里，在儿女都无法及时回应的孤寂吧，真有什么菜肴是鲜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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