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零七分。
最后一名员工在半小时前走了,走的时候没打招呼,只是把工牌轻轻放在前台那张积了灰的茶几上。陈阳听见关门声,没抬头。他知道是谁,也知道为什么。上个月的工资拖了十五天,这个月的眼看着又要逾期。能撑到现在的,都是抹不开情面或者暂时没找到下家的。
情面这东西,像攥在手里的沙,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没开大灯,只有一盏屏幕灯在脸上投出青白的光。屏幕上开着四个窗口:左边是税务局网站的通知页面,红色加粗的字写着“限期缴纳”;右边是租房合同扫描件,用黄色高亮标出了下周到期的日子;中间是聊天框,最上面那个备注叫“餐饮吴老板”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两周前——“陈总,以后有机会再合作”;最下面那个,是李立的微信对话框。
李立的头像是一张婴儿脚丫的特写,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那是他刚出生的儿子。陈阳记得李立发这张照片时配的文字:“从此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
软肋他懂。铠甲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快忘了。
对话框里最后几句话是三天前的。
李立:“阳哥,你那单怎么样了?我这边老婆催得紧。”
陈阳:“在谈,快了。”
李立:“嗯。加油。”
然后就是沉默。三天的沉默,像一堵越来越厚的墙,竖在两个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男人之间。
陈阳的手指在鼠标滚轮上无意识地滑动,页面上下跳动。那些数字——欠税金额、房租数额、未付工资——像一群黑色的蝌蚪,在屏幕上游来游去,最后汇聚成一个他不敢细算的总数。
手机震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是严丽。只有两个字:“睡了?”
他没回。不知道怎么回。说“还没”?接下来她会问“在干嘛”,然后呢?说“在工作室发呆,等一个奇迹”?还是说“在想怎么告诉你,我们可能连下季度的房租都交不起了”?
他锁了屏,把手机扣在桌上。屏幕撞击桌面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一声轻微的枪响。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来电。
李立。
陈阳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和那个婴儿脚丫的头像,心脏莫名其妙地缩紧。他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
“喂,立哥。”
电话那头有轻微的电流声,还有背景音里隐约的婴儿啼哭,很快又被捂住,变得模糊。李立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躲在什么地方说话。
“阳哥,睡了没?”
“没。在工作室。”陈阳顿了顿,“孩子闹?”
“嗯,刚哄睡着,这小子,非得抱着走,一放就醒。”李立的声音里透着疲惫,那种初为人父、睡眠被撕成碎片后的疲惫。“嫂子呢?”
“带豆豆先睡了。”
短暂的沉默。两个男人隔着电话线,都能听见对方呼吸里藏着的东西。
“那个……”李立先开口,语气有些犹豫,“我之前跟你提过一嘴的,还记得吗?我有个远房表哥,在做跨境供应链的,不是什么大公司,但生意还过得去。”
陈阳的脊背慢慢挺直了:“嗯,记得。”
“他们公司最近系统升级,老的支付网关漏洞百出,被黑客搞过两次,损失了不少。现在急着找靠谱的技术团队做加固和对接,要得很急。”
李立语速加快了些,像在背诵预先想好的说辞,“我本来不想多嘴,毕竟你这阵子也忙……但刚跟他吃饭,他又提起这事,说预算有二十万左右,时间紧,可能得加钱找团队。我就……我就顺嘴提了你。”
“他怎么说?”
“他挺感兴趣,说只要技术过硬,钱不是问题。预付能给百分之四十,验收后再付尾款。”李立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不过阳哥,我得把话说前头。我这个表哥……人还行,但生意做得有点野。他们公司那些业务,有些游走在灰色地带,你懂的。支付接口要对接的那些平台,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平台。所以……”
他没说完。但陈阳听懂了。
所以风险自担。所以出了问题别找我。所以我只是牵个线,成不成、好不好,都与我无关。
“你把微信推给我吧。”陈阳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意外。
李立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紧张了:“好,我马上推你。不过阳哥,你……自己把握好。合同看仔细,付款方式谈清楚。还有,尽量别碰太深的东西,做完加固和接口就走,别掺和他们的业务逻辑。”
“明白。”
挂了电话。几秒钟后,微信弹出一条新联系人推荐:杨总,头像是一尊关公像,红脸长髯,青龙偃月刀寒光凛凛。
陈阳盯着那头像看了几秒,点了添加。
几乎秒通过。
“陈总?李立表弟介绍的那个?”对方先发来消息。
“是。李立跟我说了贵公司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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