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借你而生 第101章 泉眼无声

山脚下，林淑慧独自坐在石凳上，目光越过那些崭新的健身器材和嬉闹的孩童，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的翠云山，哪有这般规整的模样。山路是土石踩出来的，崎岖难行，山下荒芜，人迹罕至，来的多是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怀揣着心事的青年男女。她和陈国栋，就是其中的一对。

那时候，半山腰那两眼泉还不叫“双眼泉”，在年轻人嘴里，它有个更动听的名字——“同心泉”。没有冰冷的铁篱笆，泉水可以亲手掬起，清冽甘甜。

传说也更为朴素动人：堵一眼，另一眼便断流，象征着恋人同心，命运与共。她和陈国栋也曾在那泉边，许下过笨拙却真挚的誓言。如今，泉被封锁，路被修葺，人也天人永隔，只剩下她这个老太婆，坐在这物是人非的山脚下，独自咀嚼着回忆的甘与涩。

山腰处，金俊明一行人走到了那被倒刺铁篱笆严密围起来的“双眼泉”旁。看着那冰冷的人工屏障，金俊明停下脚步，试图对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孩讲述他记忆中关于这泉眼的轶事。

“晶晶，苗苗，你们知道吗？这泉眼有个很有意思的传说，它又叫‘爱情泉’……”

他话还没说完，金晶就回过头，脸上带着青春期少女对老套浪漫故事特有的“鄙夷”，打断道：“爸，你也太老土了吧！什么爱情泉不爱情泉的，不就是两眼靠得近的泉水嘛，地质现象而已，都是后人牵强附会，无聊！”

说完，她拉起高苗的手，“苗苗，我们快走，到山顶看风景去！”两个姑娘像轻盈的小鹿，嘻嘻哈哈地沿着石阶跑远了，留下金俊明一脸无奈地站在原地。

跟在后面的苏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她走到金俊明身边，看着他有些讪讪的表情，觉得这个在职场上游刃有余的技术总监，在女儿面前竟流露出如此憨直的一面，有点可爱。

“金先生，”她开口，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随即又觉得称呼太正式，改口道，“其实从林姨那边论，陈雪姐比我年长几岁，我该叫你一声姐夫的。但又怕是我一厢情愿，高攀了。”她顿了顿，找到一个更自在的称呼，“要不，我还是叫你金哥吧？”

金俊明正觉得“金先生”听着疏远，闻言立刻点头：“好，那我就叫你苏曼。”距离感瞬间拉近了不少。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吧？”苏曼看着那被封锁的泉眼，饶有兴致地问，“关于这泉眼的轶事？”

金俊明便将“堵一眼，另一眼即断流”的古老说法详细说了。

苏曼听完，沉思片刻，轻轻摇头：“我倒觉得，不能单纯将它比作爱情。这个现象，更像是一种隐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把它局限在男女情爱里，格局就小了。”

她目光悠远，声音平和却有力，“其实放眼望去，这人世间，这社会人情，哪一种深刻的关系不是如此？夫妻之间，父子母女，真心相交的朋友，共同打拼的团队同仁，乃至一个小家，一个国度，甚至……”

她笑了笑，带点打趣，“科幻电影里，整个地球的人类团结起来抗击外星入侵，不也是这个道理吗？彼此依存，命运交织。”

金俊明听得眼前一亮，仿佛被一道光劈开了思维的混沌，他忍不住击掌赞叹：“妙啊！苏曼，你这见解真是……真是拨云见日！想不到这小小一眼泉，竟能被你说出‘天地同心’的格局来！”

他感慨道，“晶晶和苗苗急着爬到山顶，以为登高方能望远，开阔心胸。却不知道，真正的格局和开阔，有时就在这半山腰的洞察里，在你这一番话中，已然是天地宽广了。”

山顶之上，金晶和高苗凭栏远眺。城市在脚下铺展，远山如黛，天高云阔。秋风吹拂着少女们的发丝，带来一种挣脱束缚的快意。

金晶张开双臂，大声呼喊着，仿佛要将所有烦闷都吐出去。高苗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心胸也确实因这壮丽的景色而舒展了许多。她们在追寻空间的高度，体验着身体的登临。

山下，是林淑慧沉浸在时间深处的回忆；山腰，是苏曼与金俊明关于世间法则的心间洞察；山顶，是金晶与高苗拥抱自然、开阔眼界的空间攀登。过去、现在、未来；情感、哲思、体验——在这一刻，围绕着这座翠云山，达成了某种奇妙的、跨越维度的统一。

从山上下来，已是午后。金俊明做东，请大家在山脚下一家颇有特色的农家乐吃了饭。饭菜可口，气氛融洽。饭后，林淑慧带着些许倦意，由苏曼和高苗陪着先去了停车场。

金俊明借口结账，稍晚一步出来。在农家乐的院子一角，他追上苏曼，趁着周围没人，压低声音，语气郑重地说：“苏曼，抱歉。”

苏曼微微一怔，不解地看向他。

金俊明神色有些复杂，低声道：“是代陈雪……向你说的。她那个人，有时候说话做事可能比较直接，如果之前有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地方，我替她向你道歉。”

苏曼立刻明白了。她想起之前陈雪看她时那审视、冷淡的目光，以及陈雪说服孙丽华不在婆家坐月子从而考验自己和林姨的合作……

她看着金俊明脸上那混合着歉意与无奈的神情，心里反而释然了。她豁达地笑了笑，语气真诚：

“金哥，你言重了。没事的，可能是我的一些做法，让陈雪姐误会了。日久见人心，我相信时间长了，陈雪姐会明白的。说不定啊，以后我和她还真能做成好姐妹呢。”

她的话语里没有一丝芥蒂，只有理解和包容。在金俊明听来，这份豁达与他所知的陈雪的计较和强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在苏曼的宽容面前，竟不由自主地，为妻子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汗颜。

和大家分别后，金俊明没有打算回家。

他发动车子，驶向了公司附近那家酒店的方向。

那个曾经代表着温暖与归属的家，此刻在他心里，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着。妻子的缺席、莫名的冷战、以及今天在苏曼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截然不同的轻松与通透，都让他觉得，那个家，他现在还不想回去。他需要一点空间，一点距离，来厘清自己纷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