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李素华的情况一天天见好,脸色不再吓人,偶尔能靠着枕头坐起来喝几口粥了。
话还不多,眼神却活泛了不少,看着苏璃的时候,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说不出的心疼。
父亲苏建国额角的伤结了痂,人却像霜打的茄子,更蔫儿了。
白天跑前跑后办理手续、买饭打水,夜里就蜷在病房角落的硬纸板上,睡得也不踏实,稍有动静就惊醒。
那晚酒后吐露的真言,像是一场梦,天亮了,他又变回那个沉默寡言、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男人。
医生终于松口,说再观察两天,稳定的话就能出院回家静养。
家里得收拾一下,还得给母亲拿几件换洗的宽松衣服。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苏璃一个人回了家。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淡淡霉味和饭菜余温的气息扑面而来。
家里静悄悄的,和她离开那晚的混乱绝望判若两地。阳光从木格窗斜照进来,光柱里尘埃飞舞。
堂屋的八仙桌上,还摆着那天早上没动几口的稀饭碗,咸菜碟子也原样放着,蒙了层薄灰。
一切都定格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刻。
苏璃心里堵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先把碗筷洗了,桌子擦干净。然后走进父母那间不大的卧室。
房间里光线昏暗,家具老旧。靠墙放着的衣柜,还是姥姥当年的嫁妆,颜色深沉,边角磨得发亮。
苏璃打开柜门,一股樟脑混着旧衣服的味道涌出。里面衣服不多,叠得还算整齐。
她找出母亲常穿的几件棉质内衣和一件宽松的旧外套,准备打包。
目光扫过衣柜最底层时,她看到一个用暗红色老布包袱皮仔细包裹着的东西,方方正正,塞在角落,上面也落了些灰。
这是什么?
以前好像从没注意过。
鬼使神差地,她弯下腰,把那个包袱轻轻拖了出来。有点沉。
拿到堂屋,放在擦干净的八仙桌上。解开上面系着的布扣,一层层掀开。
最先露出来的,是一角泛黄脆硬的白色丝绸。
接着,是缤纷的色彩,即便蒙着岁月的尘埃,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鲜亮。
包袱皮完全打开,里面的东西展现在眼前。
苏璃呼吸一滞,眼睛微微睁大。
那是一幅完成了一半的绣品。绷在一个已经有些变形的旧绣架上。
绣的是喜鹊登梅。
两只喜鹊活灵活现,一只站在梅枝上回头梳翎,另一只展翅欲飞,眼神灵动。
梅枝苍劲,梅花或含苞或怒放,花瓣层层叠叠,用的是极其繁复的套针和戗针,颜色过渡自然得仿佛真能闻到冷香。
就连鸟雀身上的羽毛,也用了细如发丝的滚针,根根分明。
虽然只完成了大半,但那份精湛的功力,扑面而来。
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绣娘极大的耐心和灵巧。
这……是妈绣的?
苏璃脑子里嗡的一声,有点懵。
她印象里的母亲,永远是系着围裙,在灶台边转悠,双手因为常年泡在冷水里洗洗涮涮而显得红肿粗糙。
是那个会为了几毛菜钱跟小贩斤斤计较,会因为父亲没找到零工而愁眉不展的普通妇人。
她从未想过,母亲那双布满薄茧、指节有些变形的手,曾经能捏着细如牛毛的绣花针,绣出如此精美、几乎可以称之为艺术品的图案。
她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拿出其他东西。
有几块已经完工的绣片。
一方鸳鸯戏水的手帕,水波荡漾,鸳鸯羽毛鲜亮。一个“麒麟送子”的肚兜,色彩浓烈,寓意吉祥。
还有几块绣着缠枝花卉的边角料,大概是练手或者做衣服镶边用的。
针脚细密匀称,配色典雅大方。绝对是下了苦功,极有天赋的人才能绣出来的。
包袱最底下,是一个扁平的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分着格子,插着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绣花针,有些针尖已经生了点点黄锈。
还有几卷颜色依旧鲜亮的丝线,虽然因为年深日久,有些失去了光泽。
苏璃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针,那些光滑的丝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酸酸涩涩的。
她几乎能想象出,很多年前,一个眉眼温柔、手指纤细的年轻姑娘,就着昏黄的煤油灯或者窗前的日光,安静地坐在绣架前。
针线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点点在布帛上开出花,引来鸟,泛起粼粼波光。
那时的母亲,该是什么样子?
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眉宇间总带着散不去的愁苦。
王婶!
苏璃猛地想起来,隔壁王婶是家里的老邻居,肯定知道!
她拿着那幅“喜鹊登梅”的半成品,快步走到隔壁。
王婶正在院子里摘菜,看到苏璃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感慨的神色:“哎呦,这老物件……多少年没见着了。”
“王婶,这……真是我妈绣的?”苏璃的声音有点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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