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的水涨了,黄浊的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把嵌在石缝里的半截骨笛冲了出来。骨笛是用孩童的尺骨磨成的,吹孔处还留着干涸的血渍,显然是被生生从骨头上剜下来的。陈默弯腰捡起时,指腹触到笛身的刻痕——是串歪歪扭扭的数字,像小孩子数着日子刻下的,最后一个数字停在“17”,边缘的骨头茬子还带着新鲜的白。
“这是……矿洞那边的孩子。”阿力的声音发颤,他认出了刻痕的笔迹,和去年解救的那个叫阿木的小男孩在石壁上画的“正”字一模一样。那孩子总爱掰着手指算天数,说等数到20,妈妈就会来接他,结果第17天就被矿主拖去填了矿坑。
陈默把骨笛凑到唇边,刚想吹,却被一股腥甜的气息呛得咳嗽。河风卷着血味扑过来,对岸的雨林里,无数条暗红的藤蔓正顺着树干往下滑,藤尖滴着黏液,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像被砍断的蛇在蠕动。
“是血藤。”陈默摸出腰间的军刀,刀刃映出藤蔓上的人脸纹路——那是被吞噬者的面容,眼睛的位置凹陷成黑洞,正随着藤蔓的摆动开合,“它们在认亲,用骨笛的气息找同源的骨血。”
阿力突然指着陈默的手腕,那里的旧伤正在渗血,血珠滴在骨笛上,竟顺着刻痕往里钻,在“17”的数字旁晕开朵血花。“你的血……和骨笛是同源的!”
陈默这才注意到,骨笛的断口处刻着个极小的“默”字,是他小时候被拐到矿洞时,老矿工用烧红的铁丝给烫上去的标记。那时候他还不叫陈默,矿友们都喊他“哑子”,因为他被割了声带,发不出声音。
血藤已经爬过界河,最前面的藤尖卷着个破旧的布偶,布偶的脸被啃得残缺不全,却能看清胸口绣的“木”字——是阿木的遗物。藤蔓拖着布偶往陈默这边挪,布偶的碎布挂在藤尖,像面残破的旗帜。
“它们在求你认亲。”阿力握紧了枪,指节发白,“矿洞里的孩子都说,血藤是枉死的冤魂聚成的,谁的骨血能让它们停下,谁就是它们的‘骨主’。”
陈默吹了声骨笛,调子嘶哑得像破风箱,却奇异地让血藤顿了顿。他想起老矿工临死前说的话:“哑子,你骨头里有股犟劲,跟当年挖这矿洞的老兵一样,能镇住邪祟……”
血藤突然炸开,无数条细藤散开,在半空织成个巨大的网,网上挂满了孩子们的遗物——阿木的布偶、小雅的红头绳、石头的弹弓……最中间悬着块生锈的铁牌,上面用铆钉铆着“17”,是矿洞的编号,也是阿木没数完的日子。
“17……18……19……20!”陈默突然扯着嗓子喊,声音粗砺得像用砂纸磨过,这是他恢复声带后,第一次喊出完整的数字。当年矿主割他声带时,他死死咬着牙数到17,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血藤剧烈摇晃,铁牌上的“17”突然迸出火星,藤蔓纷纷往铁牌上缠,像是在填补那三个没数完的数字。陈默的血顺着骨笛流进铁牌,“18”“19”“20”竟在血珠的浸染下慢慢显形,锈迹剥落的地方露出崭新的金属色,像刚刻上去的一样。
“是阿木在数!”阿力惊呼,“他在借血藤数完剩下的日子!”
陈默吹着骨笛,调子慢慢变得流畅,像山涧的溪流绕过石头。血藤不再狰狞,开始往回收缩,藤尖轻轻蹭着他的军靴,像在撒娇的小狗。那些孩子们的遗物被藤蔓小心地卷着,送到他面前——布偶的脸被抚平了些,红头绳系成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弹弓上还缠着新的橡皮筋。
河对岸传来孩子的笑声,像是阿木他们在跟血藤玩闹。陈默知道,这些枉死的魂灵终于等到了“认亲”的时刻,而他手腕上的血,成了最好的凭证。
他把骨笛插进腰间,弯腰捡起布偶抱在怀里。血藤温顺地跟在他身后,像群听话的孩子,藤叶上的露珠滴在地上,汇成串细碎的音符,跟着骨笛的调子哼唱。
“回家了。”陈默摸着布偶胸口的“木”字,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以后,我数日子给你们听,一天都不会漏。”
血藤突然开出淡红色的花,花瓣上印着孩子们的笑脸,在月光下轻轻摇晃。陈默知道,这是它们在应承,也是在告别——从今天起,它们不再是枉死的冤魂,而是被认下的亲,是他陈默要用一生守护的家人。
界河的水渐渐退了,露出河床上的鹅卵石,每块石头上都沾着血藤的花瓣。阿力跟在后面,看着陈默抱着布偶,身后跟着开花的血藤,突然明白“蚀骨”二字的另一层意思——有些痛刻进骨头,不是为了让人记恨,而是为了让人记得,记得那些没能回家的孩子,记得自己身上流着他们的骨血,得替他们好好活着,好好回家。
夜风吹过骨笛,发出清亮的回响,像无数个孩子在齐声说:“我们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