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痂
陈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刀兰的柴刀上,洇开一小朵暗红的花。花冢旁的归乡子藤蔓突然剧烈扭动,像是被这血腥味惊动,枝条上的银刺根根竖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排长,法医队的样本分析出来了。”小马的声音带着颤,手里的报告纸被风刮得哗哗响,“归乡子的汁液能解蚀骨藤毒,但……但需要活藤的核心黏液做药引。他们在矿洞深处找到了藤母残留的主根,可那地方……”
“在哪?”陈默的声音像结了冰,柴刀的刀刃被他磨得发亮,倒映出眼底的红。
“在祭坛底下的暗河。”小马咽了口唾沫,“探测器显示,主根缠着具尸骨,看衣着像是……像是刀兰前辈。”
柴刀“当啷”落地,陈默猛地转身,了望塔的探照灯恰好扫过他的脸,照出满脸的血痂——那是昨天清理矿洞时被碎石划破的,还没来得及处理。他抓起墙角的潜水服,拉链扯得太急,齿链卡进了线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排长,暗河水温只有四度,而且藤母主根有剧毒,法医说接触皮肤会……”
“她的柴刀在我这。”陈默打断他,指尖捏着刀背那道浅浅的刻痕——刀兰当年就是用这把刀,在他被蚀骨藤缠住时,一刀劈断了缠着他喉咙的藤须,自己却被藤根拖进了暗河。潜水服的橡胶味呛得人发闷,他突然想起刀兰最后那句话,带着笑,像是在说件平常事:“陈默,记住啊,藤母的根最怕活人的血……”
二、暗河
潜水头盔的灯柱刺破暗河的黑,照出密密麻麻的藤须,像无数条倒挂的蛇。陈默的气瓶在身后吐着泡泡,每动一下,防寒服就像被冰钳夹住,关节处的摩擦声在头盔里回荡。
主根比想象中粗壮,碗口粗的藤身缠着具白骨,骸骨的手指仍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刀刃深深嵌进藤皮里。归乡子的侧根顺着白骨的缝隙往里钻,在肋骨间织成张细密的网,把尸骨与藤根死死锁在一起。
“找到黏液腺了吗?”头盔里传来小马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
陈默没应声,只是按下腰间的割绳刀。刀刃刚碰到藤根,就被上面的倒刺勾住,一股黏糊糊的液体顺着刀身爬上来,隔着防寒服都能感觉到刺骨的麻——是藤母的毒液,正顺着布料的纤维往里渗。
他猛地发力,割绳刀在藤根上划开道口子,绿色的黏液喷涌而出,溅在头盔面罩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白骨的手腕处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东西在里面动。陈默凑近了看,发现骸骨的指骨间卡着半块玉佩,上面刻的“安”字已经被毒液蚀得只剩个轮廓,和石头花盘里的字迹如出一辙。
“是刀兰前辈的玉佩!”陈默的声音在头盔里发闷,“她当年把玉佩塞进指缝,是在标记黏液腺的位置……”
话音未落,藤根突然剧烈收缩,把白骨勒得咯咯作响。陈默的脚踝被条侧根缠住,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勒碎。他摸出柴刀,刀柄上的血痂被掌心的汗泡软,混着暗河的冷水往下淌。刀兰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砍黏液腺旁边的红筋,那里是藤母的命门……”
三、红筋
柴刀劈在红筋上的瞬间,整根藤母都在颤抖。暗河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无数细小的藤须从四面八方涌来,像要把陈默裹成个茧。他的氧气瓶被藤须勾住,压力表的指针疯狂下坠,嘶嘶的漏气声在耳边炸开。
“排长!快撤!氧气只剩十分钟了!”小马的叫喊带着哭腔。
陈默的视线开始模糊,防寒服的袖口处传来灼烧感,毒液已经渗进皮肤。他咬着牙把柴刀换成撬棍,顺着红筋的走向往里插——那里的黏液腺鼓鼓囊囊的,像颗快要爆炸的绿气球。刀兰的白骨突然向外弹了弹,仿佛在帮他推开缠来的藤须。
“就差一点……”陈默的指甲抠进撬棍的凹槽,指骨发白。当撬棍终于撬开黏液腺的瞬间,绿色的黏液喷了他满脸,面罩上的腐蚀痕更深了,几乎看不清前方。但他清楚地感觉到,藤母的根在变软,勒着脚踝的力道也松了下去。
骸骨的手指慢慢松开,半块玉佩滑落出来,掉进陈默的潜水服口袋里。他摸索着抓过样本瓶,往黏液腺里一插,灌满后猛地扯断氧气管,任由浮力把自己往上拖。上升的过程中,他看见刀兰的白骨被归乡子的新根轻轻托起,像被无数只手捧着,慢慢往暗河深处漂去,那里的水流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另一条归乡的路。
四、余温
陈默被拖上岸时,防寒服的袖口已经被毒液蚀出个洞,皮肤肿得发亮。法医们围上来注射解毒剂,针头扎进皮肤的瞬间,他突然抓住旁边小马的手,掌心的血把对方的袖子染成了红。
“把样本送去提炼……”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还有,把玉佩洗干净,跟刀兰的柴刀放在一起。”
小马点点头,眼圈通红。远处的花冢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归乡子的白花不知何时开到了暗河岸边,沿着水流的方向铺成条银带。陈默望着那片白,突然想起刀兰总爱唱的调子,调子很老,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藤缠骨啊骨缠藤,缠到清明放纸鸢……”
解毒剂慢慢生效,灼烧感退去后,留下阵阵发麻的痒,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骨头缝里爬。陈默知道,这是蚀骨藤的后遗症,或许永远都好不了。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那上面还留着暗河的湿意,像刀兰最后按在他肩上的手,带着点凉,又带着点暖。
“排长,法医说……说提炼出的药能治所有被藤毒伤过的人。”小马递来杯热水,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他们还在黏液里发现了这个。”
是片干枯的薄荷叶,被黏液裹着,竟没被腐蚀。陈默把叶子放进嘴里嚼了嚼,清凉的味道瞬间冲散喉咙的灼痛。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刀兰当年说过,薄荷能醒魂,原来她早就把醒魂的药,藏在了藤母的命门里。
花冢上的向日葵又转了个方向,朝着暗河的入口。归乡子的藤蔓顺着河岸往上爬,在晨光里舒展着新抽的嫩芽,嫩芽上的露珠滚落,像谁在轻轻点头。陈默知道,这蚀骨的痛里,藏着的从来都不是恨,是无数个“想回家”的念,像藤缠骨般,刻进了每个留在缅北的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