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后的晨露还挂在草叶上,陈默把最后一块刻着名字的木牌插进土里时,指腹被木刺扎出了血珠。血珠滴在牌上“赵勇”两个字的刻痕里,像给这两个字点了颗猩红的痣——昨天夜里,赵勇为了挡流弹,把最后一颗手榴弹扔向追兵时,自己也没来得及退开。
“这木牌得用血养着,才不会被虫蛀。”老鬼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正用仅剩的那只眼盯着远处的晨雾,那里隐约有马蹄声传来,“来了。”
陈默把蚀骨琴往背上紧了紧,琴身的断弦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银光。这琴是用弟兄们的碎骨拼的共鸣箱,弦是用电话线拧的,最粗的那根裹着张队的皮靴带——当年张队就是踩着这根带子从悬崖上滑下去的,靴带磨断时,他还笑着喊“接住我的琴”。
“是自己人吗?”陈默摸出老鬼给的骨哨,指尖在哨孔上悬着。
“看马蹄印,是往这边来的。”老鬼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咳得弯下腰时,从怀里滚出个东西——是赵勇昨天刚刻好的木牌,上面写着“老鬼”,笔画还新鲜得发白,“他说……怕我忘了自己的名字。”
马蹄声越来越近,晨雾里钻出几个穿卡其布军装的身影,领头的人举着望远镜,看到界碑旁的木牌阵时,突然翻身下马,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是三队的记号!”
陈默吹了声骨哨,三短一长——这是他们和友军约定的暗号。哨音刚落,那领头的军官就疯了似的冲过来,看到蚀骨琴上缠着的皮靴带,突然“扑通”跪下:“张队的靴子带!你们是……你们是活着的弟兄?”
“活着的,剩两个半。”老鬼指了指自己瞎掉的右眼,又指了指陈默,“他算一个,我算半个。”
军官突然捂住脸,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们找了你们三年!从野人山找到三角洲,以为……以为早就成了枯骨……”
“快别说那晦气话。”陈默把老鬼扶到军官带来的马背上,自己扛起蚀骨琴,琴身的骨头共鸣箱在阳光下泛着暖黄的光,“这些木牌得挪个地方,找片向阳的山坡埋了,赵勇说过,晒太阳的骨头才不会发寒。”
军官指挥士兵们小心地拔起木牌,陈默突然按住最前面那块写着“张队”的木牌:“这个我自己带。”他从琴盒里掏出把小刀,把木牌削成细条,一根根嵌进蚀骨琴的断弦处,“这样他就能跟着琴声回家了。”
老鬼在马背上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你这法子……跟张队当年把我们的名字刻在枪托上一个德性。”
“他说过,骨头记不住的,就让声音记住。”陈默拨动了那根裹着皮靴带的弦,琴身发出厚重的嗡鸣,像有无数人在低声应和。木牌细条在弦上震颤,把“张队”两个字的纹路刻进了声波里。
士兵们抬着木牌列队前行时,晨雾刚好散尽。陈默回头望了眼界碑,那里的红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无数只挥手的手。蚀骨琴的共鸣箱里,昨夜赵勇溅上的血渍正在变干,结成暗红的花,和琴身原有的骨纹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新痕,哪是旧伤。
“走了。”老鬼在马背上偏过头,独眼里映着前方的朝阳,“回家的路,该让琴声领路了。”
陈默握紧骨哨,跟着队伍往前走。琴身的骨头在阳光下越来越暖,仿佛那些沉睡的骨殖正在苏醒,随着步伐轻轻哼唱——不是《归乡调》的哀婉,也不是《冲锋曲》的激昂,是种像炉火般的调子,温温的,能焐热最冻僵的记忆。
他知道,这蚀骨的痛不会消失,但此刻,痛里生出的温,正顺着琴声漫延开来,把每一步回家的路,都烘得软软的、暖暖的。
喜欢缅北蚀骨请大家收藏:(www.071662.com)缅北蚀骨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