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第一女相 第68章 富国（二）

女子工坊的成功，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扩散，却也引来了更深层的思考。

暖阁内，狄娘娘捻着女子工坊新织的提花布样，对晏安语重心长：

“安安，女子工坊是开了个好头，让天下人看到了女子的力量。但国之富庶，仅靠织布远远不够。我大宋真正的筋骨，还在于那些世代相传的工匠手上——景德镇的瓷，端州的砚，汝窑的釉，杭城的绣……这些都是拿捏在我大宋掌心的‘硬通货’，是能让四方来朝、万邦艳羡的底气。”

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色：“可娘听闻，如今许多老手艺，因赚不到快钱，年轻人不愿学，传承艰难。若让这些宝贝技艺断了根，那才是动摇了富国的根基。”

晏安深以为然：“娘所言，正是女儿接下来所想，格物院能出新，但也需老匠人守住根。只是，单靠官府拨款，杯水车薪，也难以激发民间传承的热情。”

狄娘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属于王妃的精明与决断，轻轻握住晏安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温煦有力的笑意：

“官府有官府的难处，娘明白。所以，这事，让娘和你父王，用‘家底’来帮你一把。”

数日后，一场别开生面的小宴在南清宫举行。

受邀者并非王公贵族，而是几位掌管内府库藏、素有清誉且关心民生的宗室长辈。

狄娘娘并未摆出王妃架势，而是以弟妹、侄媳的身份，亲自为几位长辈奉茶。

“今日请几位叔伯兄长来，不为别事，是想动用些宗室私库的银子，做一件关乎我大宋体面，也关乎咱们赵家脸面的长远投资。”

狄娘娘语气温和，却开门见山，她让晏安展示了女子工坊的成果，又讲述了老工匠技艺失传的隐忧：

“……咱们皇室，历来是天下最好的瓷器、最精的砚台、最绝的刺绣的享用者。若连这些顶尖技艺都保不住，将来咱们宫里用的、赏人的，岂不是要沦为次品？这丢的，可是咱们赵家和整个大宋的脸面。”

她看着几位长辈动容的神色，适时推出了与八贤王商议好的方案：“故而，我与王爷商议，想从宗室私库中拨出一笔专款，设立‘宗室工匠扶持金’，不经过户部，直接由咱们自己人掌管，专用于扶持那些有真本事却面临传承困境的老工匠。”

这时，公孙策奉晏安之命，适时呈上一份精心核算的章程。他摇着羽扇，条分缕析：

“娘娘，诸位王爷，依学生测算，此‘扶持金’重在‘激励传承’。可设两条核心：其一，‘带徒补贴’，凡经核定之老匠人，每带一名正式徒弟，每月可由扶持金发放一笔银钱，数额可比官府标准高出三成，让其无后顾之忧，安心授艺；其二，‘出师奖励’，徒弟学满三年，经考核能独立制作合格成品，则由扶持金一次性奖励其师布十匹、粮五石，既是褒奖，亦是助其安家。”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此，老匠人得实惠，愿倾囊相授；年轻人见前途，愿潜心学艺。资金流转皆可记录在册，确保每一文钱皆用于刀刃之上，可持续性强。”

账目清晰，利益与情怀兼顾，几位宗室长辈纷纷颔首表示支持。八贤王更是当场表态，愿从自己名下份额中先拨出三成，以为倡率。

政策既定，狄娘娘并未止步于后宅内院。

她深知，皇家的重视，必须让那些在烟火尘土间的匠人真切感受到。

在晏安、公孙策的陪同下，狄娘娘的凤辇亲临景德镇，走访了几家最具盛名却也面临传承危机的官窑。

在瓷匠陈师傅那间烟熏火燎的作坊里，狄娘娘并未因简陋而蹙眉。她看着陈师傅那双布满裂纹、却依旧稳定的手，拉出一个个光滑的坯体，眼中满是敬意。

“陈师傅，您这手‘天青釉’的绝活，是先帝都赞不绝口的，是我大宋瓷器的魂儿之一，可不能让它跟着您老了。”

狄娘娘语气恳切，如同与家中长辈叙话。她示意侍从捧上一个锦盒，里面是特意从皇家库藏中挑选出来的、最上等的定制瓷土。

“这点土，不算什么，是宫里的一点心意。本宫更盼着的，是您能多带出几个好徒弟，把这‘雨过天青云破处’的绝色，世世代代传下去。”她指着“扶持金”的告示，亲自向陈师傅解释带徒补贴和出师奖励，“您带出一个能继承您衣钵的徒弟，不仅是功德，朝廷和宗室，也绝不会亏待您。”

陈师傅激动得老泪纵横，捧着那盒御赐瓷土，如同捧着毕生的信仰，连连叩首：“娘娘如此看重，小老儿……小老儿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要把这手艺传下去！”

正说着，陈师傅那个一心想去城里当伙计的儿子被找了回来，跟着一起进来的，正是奉包拯之命、随行护卫并协助办理具体事务的张龙赵虎。两人一身开封府公差的精干打扮，腰间佩刀，气势沉稳。

赵虎性子更直率些，他上前一步，对着那有些畏缩的小伙子，声音洪亮却带着兄长辈的恳切：

“小兄弟，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我在开封府当差这些年，见过世面！你爹这手艺，可是能传世的宝贝，连包大人都时常称赞，说这是咱大宋的脸面！你去城里当伙计，端茶送水，一辈子能挣几个钱？能有多大出息？跟着你爹学好了这手艺，将来成了‘官窑师傅’，那是正经的匠作官身，吃皇粮，受尊重！这可不是一般的体面，是能给祖宗增光、给咱们大宋长脸的大事！”

张龙心思更细，接话道，语气更为沉稳：

“陈小兄弟，你可知晏相为何如此重视工匠？因为技艺强国，绝非虚言。你眼前这窑火，关系着朝廷的体面，甚至边关的军备（指日后可能承接的军械部件）。守着这窑，你守的是家传，更是国粹。这其中的分量，岂是寻常伙计可比？包大人常教导我们，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你在此学艺，便是为家为国尽责任、建功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空泛的说教，而是结合自身在开封府的见闻和包拯的教诲，句句落到实处，既表明了官府的重视，也点明了实际的利益和前途。

小伙子听着这两位气度不凡的开封府官爷都如此看重父亲的手艺，话语中还提到了包青天和晏相，心中原本那点“当匠人没出息”的念头顿时动摇了。

他看着父亲期盼而骄傲的眼神，又瞥见狄娘娘和晏安鼓励的目光，终于深吸一口气，对着陈师傅重重地点了头：“爹，我学！我一定好好学，不给您丢人，也不给咱大宋丢人！”

陈师傅见状，激动得更是老泪纵横，拉着儿子就要给狄娘娘和晏安磕头，被众人连忙扶住。

类似的场景，也在端州砚乡上演。

狄娘娘的亲临与关怀，皇室的认可与实实在在的补贴，如同甘霖，洒在了那些几近干涸的传承土壤上。

“宗室工匠扶持金”的设立与狄娘娘的亲力亲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工匠技艺的传承率显着提升，从原先岌岌可危的四成，稳步回升至八成。因技艺得到系统传承，景德镇瓷器、端州砚台的成品率与精品率大幅提升五成，“大宋官造”的特产在海外番商眼中价值倍增，售价翻番，成为国库新的重要财源。

大量年轻人看到了学手艺的光明前途，不再需要背井离乡外出谋生，本地手工业蓬勃发展，吸引了更多人口安定下来，形成了良性的循环。

在晏安的协调下，一些技艺精湛的官窑开始尝试承接部分军械的非核心但要求高的装饰件或特殊陶瓷部件，如连弩上用于标识的瓷质徽记、信号箭的特定哨件，不仅提升了军械的整体质感与辨识度，也拓宽了工匠的应用领域，实现了“民技军用”。

狄娘娘站在初具规模的“工匠扶持金”理事房内，看着公孙策报上的最新账目与各地传来的好消息，对晏安欣慰笑道：

“安安，你看，这‘富国’之路，不只是冷冰冰的银钱数字，更是这一个个被重新点燃的炉火，是一双双重新找到方向的手。娘能做的不多，但能帮你把这些‘根基’稳住，让你和你手下那些能人们，去开创更了不起的局面。”

晏安望着母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柔韧而明亮的侧影，心中充满了力量。

她知道，有娘在身后为她夯实这最基础的土壤，她的富国大计，必将如同那些得到传承的古老技艺一样，生生不息，绵延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