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琴伊察东南角,一座原本供奉雨神恰克的神庙偏殿,正在经历一场静默的改造。
大宋的工匠负责用水泥抹出平整的基底,而玛雅的石匠用他们最精细的黑曜石刻刀,在尚未完全干透的水泥面上雕刻。
左侧墙面刻的是大宋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星宿图,线条简洁流畅,带着东方特有的写意神韵。
右侧墙面刻的是玛雅的猎户座腰带三星、昴星团、金星轨迹,图案繁复精密,充满几何美感。
两种风格迥异的星图,在墙面中央相遇。
交汇处没有粗暴的融合,而是巧妙地用一道蜿蜒的云纹隔开,云纹本身又化作了星辰运行的轨迹,将两边自然地连接起来。
“这里,云纹要淡一点,不能抢了星图的光。”
老石匠卡塔布指着交接处,用生硬的大宋官话说道。
负责指导的大宋工匠蹲在一旁,用手摸了摸刻痕的深浅,颔首赞同:
“您说得对。这样既分得开,又连得上。”
学堂内部,二十套大宋制式的桌椅整齐排列。
桌面上已经摆放好了文具,既有毛笔、炭笔、玛雅人用的树皮纸、大宋的宣纸,还有几把玛雅人从未见过的、叫做“算盘”的东西。
墙上贴着双语图表,左侧是“天、地、日、月、水、火”等基础汉字的字形与读音,右侧是玛雅对应的象形文字。
中间是从一到十的阿拉伯数字,旁边标注着玛雅人的计数符号,贝壳代表“0”,圆点代表“1”,横杠代表“5”。
天道光团悬浮在教室中央,表面流淌着柔和的光晕。
它正在同步翻译一份由伊察姆纳大祭司手写的玛雅天文讲义,将象形文字实时转化为工整的汉字,投影在教室前方的白墙上。
学堂门外,人群已经聚集了半个时辰。
人不多,但很杂。
三个年轻祭司挤在一起,怀里抱着家传的、纸张边缘磨损的星图手稿低声交谈,眼神不时瞟向学堂大门,又迅速移开。
他们既渴望进去看看那些据说能“计算星辰未来位置”的仪器,又怕被师长斥责“背离传统”。
五个工匠学徒蹲在墙角,手里攥着父辈传下的石凿和鹿角锤。
他们盯着墙上那些水泥与浮雕结合的部分,眼睛发亮。
有人小声嘀咕:
“那个接缝……怎么做到这么平的?不是用石头卡的吧?”
七八个农夫站在稍远处,手里捧着用蕉叶包着的自家玉米种子。
他们听说这里能学“让产量翻倍”的技艺,天没亮就从邻村赶来了。
但看着那些整齐的桌椅、墙上的陌生符号,又有些胆怯。
自己连象形文字都认不全,能学会吗?
除他们以外,还有几道特殊的身影。
一个在商栈帮工,识得几百个象形文字的平民青年。
一个因为战乱流落到奇琴伊察,会唱古老史诗的盲眼歌者。
甚至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
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明确的信号,等一句“你们可以进来”,等一个……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辰时二刻,学堂的门从里面打开,狄金鸾与穆桂英率先走出。
狄金鸾手里拿着一卷名册,穆桂英按着腰间的佩剑,目光扫过人群,带着惯有的审视,但今日少了几分肃杀,多了一些平静。
而后,晏安走了出来。
她站在学堂门口的石阶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没有威慑,没有煽动,只是平静地“看见”了每一个人,以及他们手中的东西、眼里的光。
“诸位。”
“今日,此处开门,不为祭祀,不为征伐,只为求知。”
她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分量沉淀下去。
“联盟之兴,在于人。”
“人之所长,无论在于观星、筑城、种地,还是识文断字,皆是文明的血肉,联盟的基石。”
“故此,启蒙学堂今日起,开启专项招募。
凡在天文、建筑、农业、文书任一领域有专长、有热情、有好奇者,皆可报名。”
“无论出身祭司、工匠、农夫,还是平民。
无论男女,无论长幼。”
“联盟需要你们的智慧,你们的双手,你们的眼睛,去共同建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天道光团应声而动,在学堂门口的空地上,投射出四道清晰的、发着微光的大门虚影。
每道门上方,都用双语标注着领域,并浮现出简要的说明。
第一道门,天文历法之门,门楣上浮现星图旋转的动画。
“招募十五人。
需熟悉玛雅星图与历法,将学习十进制数学、球面三角、浑天仪操作。
导师:伊察姆纳大祭司、大宋司天监博士。
学成可入联合天文院任职,享联盟祭司俸禄。”
第二道门,建筑工艺之门,门楣上浮现水泥浇筑与石雕结合的动态过程。
“招募二十人。
需掌握玛雅石砌或雕刻基础,将学习水泥工艺、榫卯结构、水利设计。
导师:卡塔布大师、大宋工匠长。
学成可参与堡垒、水渠建设,名字刻入工程碑。”
第三道门,农业技术之门,门楣上浮现玉米与豆类间作生长的动画。
“招募二十五人。
需有耕作经验,将系统学习堆肥、间作、育种、灌溉。
导师:狄金鸾大人、大宋农技师。
学成可返本城邦任农技员,享公职待遇,绩效优者可兑换土地。”
第四道门,文书通译之门,门楣上浮现汉字与玛雅象形文字相互转换的流光。
“招募十人。
需识玛雅象形文字,将教授大宋文字、书写、公文、翻译。
导师:大宋文书官。
学成可入议事会、商栈、学堂任职,为文明之桥梁。”
四道门,四条路,清晰明了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人群先是寂静,而后爆发出低低的、压抑的骚动。
年轻祭司卡萨尔盯着第一道门,呼吸急促。
工匠学徒们看着第二道门,眼神挣扎。
农夫们聚在第三道门前,交头接耳,但脚步像是被钉在地上。
几个识字的平民小心翼翼地靠近第四道门,努力伸着脖子,想要看清门内隐约可见的纸墨。
就在第一个人鼓起勇气,准备迈步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回廊阴影处传来。
“慢着。”
阿卡玛缓缓走出阴影,脸上挂着贵族阶层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冷笑。
他没有看晏安,而是看向自己城邦的祭司、工匠和农夫。
“卡萨尔,你父亲将星图传给你时,说过什么?
祭司的眼睛,是用来仰望神明、传达神谕的,不是用来学什么‘三角’、摆弄什么‘仪器’的。
你学了那些,星辰就会更亮吗?神明就会更眷顾你吗?”
卡萨尔脸色瞬间苍白,抱着手稿的手臂开始发抖。
阿卡玛又看向那群工匠学徒:
“你们的手艺,是祖辈用血汗换来的,是家族的根。
现在,你们要亲手把这根,交给外人,去学什么‘水泥’?
等你们老了,是要把水泥配方刻在墓碑上,告诉子孙‘这是我们家的传承’吗?”
学徒们低下头,手中的工具仿佛重若千斤。
最后,他看向农夫们,语气反而温和了些,却更令人心寒:
“土地是神赐的,收成靠的是虔诚和勤劳。
那些奇怪的肥料、古怪的种法,真的比我们祖先传下的智慧更可靠?
万一失败了,饿肚子的是谁?是你们,和你们的家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
“还有你们这些识几个字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文字是贵族的权柄,是管理愚民的工具。
现在,你们要学外族的文字,去给外族当‘桥梁’?
桥梁通了,过去的是货物,还是你们的脊梁?”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冰冷的钉子,将人们刚刚抬起的脚,死死钉回原地。
无形的墙,比石墙更厚,更冷。
那是千年的传统,是阶级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本能抗拒。
晏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狄金鸾和穆桂英也没有动。
她们在等。
等第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