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高中的旧图书馆,是一座被时光精心封存的堡垒。
高耸至天花板的橡木书架如同沉默而忠诚的巨人,并肩矗立,承载着无数泛黄纸页的低语与历史的重量。
空气中沉淀着陈年纸张特有的微甜、干燥油墨的涩香以及隐秘角落中淡淡霉菌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厚重、宁谧,足以抚平任何焦躁,也足以扼杀最细微的声响。
然而,近一周来,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声音”悄然打破了这亘古的沉寂,如同投入古井深水的石子,在为数不多的管理员和偶尔前来的学生间,激起了隐秘而不安的涟漪。
“昨晚又听见了!清清楚楚!”
值夜班的老管理员李伯搓着布满老人斑的手背,压低声音对正在整理书册的同事王姐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
“就在古籍区最里头,窸窸窣窣的,像有人在极轻极慢地翻页,还…还夹杂着叹气!绝对不是老鼠弄出来的!那动静…透着股说不出的…愁怨。”
“可不是嘛!”王姐将一本本书归位,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频频瞥向古籍区的方向。
“《禹州府志》下册,我明明记得昨天还好好待在第三排第二架,今天一早发现它跑到第一排第五架去了!还有那套《云笈七签》,好好一套书,有一卷倒扣着插在《岭表录异》中间…乱得没眼看!还有…”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那低语,细细碎碎的,听不清具体字句,可听着…让人心里直发毛,后背凉飕飕的。”
“图书馆闹鬼”的流言如同无形的蛛网,在学生间不胫而走,为这座本就人迹罕至的旧馆更添了一层阴森神秘的纱衣。
每当黄昏降临,巨大的拱形窗户只能透进昏沉黯淡的光线,书架之间投下的阴影愈发浓重,如同无数潜伏的兽口,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稀薄的光亮,营造出一种令人屏息的氛围。
胡一坐在古籍区边缘一张漆面斑驳、偶尔吱呀作响的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厚重如砖的《滇黔地理考索》。
他修长的指尖缓缓划过页面泛黄、线条模糊的地图,目光如同探照灯,在那些标注着“瘴疠之地”、“人迹罕至”的滇黔交界处仔细逡巡,试图从故纸堆中捕捉到“黑水沼”可能存在的任何蛛丝马迹。
左臂的鬼手在宽大袖管里传来熟悉而顽固的冰冷刺痛,但图书馆特有的、沉淀了无数先人思绪与智慧的“静气”,如同一层无形却柔韧的薄膜,竟稍稍抚平了鬼手深处那时刻躁动不安的吞噬饥渴,带来片刻罕见的宁静。
他也清晰地捕捉到了管理员们那充满惧意的低语。进阶的阴阳眼在昏暗中自动开启,视野里并未出现浓烈粘稠的阴气团或怨念旋涡。
只有一种…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精神波动,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眷恋和深沉的、化不开的哀伤,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古籍区最深处那排蒙尘最重、显然罕有人至的书架上。
那波动纯粹而古老,不带恶意,更像是一种迷失方向的、对故土或挚爱之物的无声呼唤。
“一种无害的执念…”胡一心中很快有了判断。
经历了镜魇那贪婪暴虐的吞噬和张海绝望痛苦的纠缠,他对精神能量的“质地”有了更为模糊却直观的感知。
眼前这缕波动,更像某种…纯粹的守护欲,而非破坏欲。
闭馆的铃声在空旷高耸的大厅内显得格外刺耳,回荡不息。
管理员们如释重负地迅速锁上沉重的橡木大门,凌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巨大的空间瞬间沉入一片万籁俱寂之中,唯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高窗上色彩斑斓却积尘的玻璃,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宛如鬼魅般摇曳的光影。
胡一并未随人流离开,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无声地融入两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间那条最幽深、最黑暗的缝隙里,气息收敛至几近于无,心跳也刻意放缓。
时间在几乎凝滞的、悬浮着无数尘埃的空气里缓慢流淌。当月华悄然偏移,终于吝啬地照亮古籍区深处那一排排蒙着厚厚尘埃的深色书脊时,期待中的异动,开始了。
没有形体显现,没有脚步声响起。
但胡一清晰地“看”到——一本厚重如砖、暗红色封面几乎完全脱落、露出底下褐色纸板的《禹州府志(下册)》。
仿佛被一只无形却极其温柔的手掌轻轻托起,从它被随意塞在《农桑辑要》旁边的错误位置,轻盈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平稳地悬浮于半空之中。
然后稳稳地、毫厘不差地,插回了它原本应在的、紧挨着《禹州府志(上册)》的那个空档里,书脊对齐,严丝合缝,仿佛从未被移动过。
紧接着,旁边几本散乱不堪、东倒西歪的《金石萃编》也被那股无形的力量轻柔而精准地扶正、排列整齐,书口朝外,焕发出一种秩序井然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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