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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的死寂，被一声微弱的咳嗽打破。
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朱元璋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马皇后润着嘴唇，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开国皇帝，而像一个初为人父的毛头小子。
周明瘫坐在地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看着朱元璋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虽然虚弱但呼吸已然平稳的马皇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活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踉跄的身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是太医院院使。
他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官服上还沾着刚才被踹飞时留下的尘土和血迹。他没有看朱元璋，也没有看床上的皇后，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沾满血污的铜盆。
盆里，静静躺着那截被割下来的，紫黑色的“毒根”。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不是对着皇帝，也不是对着皇后。
而是对着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周明。
“周……先生。”
院使的声音干涩发颤，他对着周明，深深地，将自己的额头磕在了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老朽……有眼无珠，冒犯神技，请先生恕罪！”
这一跪，仿佛一个信号。
殿内其余的十几名太医，如梦初醒。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羞愧、震撼，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
“扑通！”
“扑通！”
接二连三的闷响，整个大明朝医术最顶尖的群体，太医院的全体御医，齐刷刷地跪在了周明面前。
“我等，拜见周先生！”
“请先生，收我等为徒，传授此等起死回生之神技！”
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在大殿里回荡。
刘公公已经看傻了，他瘫在地上，甚至忘了爬起来。
周明也懵了。
他只是想活命，顺便搏个前程。
怎么就成了这帮老头子的祖师爷了？
他现在头晕眼花，胃里空得发慌，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睡三天三夜，哪有心情应付这帮加起来几百岁的老学究。
“各位大人，快快请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周明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一个太医眼疾手快地扶住。
“先生活命之恩，等同再造！我等愚钝，坐井观天，险些害死皇后娘娘，更险些让先生这等神技蒙尘！”院使抬起头，老泪纵横，“先生若不答应，我等……便长跪于此！”
“长跪于此！”身后的太医们齐声附和。
这阵仗，把周明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拜师？开什么玩笑。
自己才二十出头，这帮老头子，胡子白的都能当拖把了，让他们管自己叫老师？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更重要的是，他哪有什么东西可教？
无菌观念？微生物学？解剖学？跟他们说空气里有无数看不见的小虫子，需要用酒精杀死？他们不把自己当成妖道烧了才怪。
但现在这个局面，不答应也不行。
周明的大脑飞速运转，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找到了最优解。
他清了清嗓子，扶着那个太医的手臂，勉强站直了身体。
“各位都是杏林前辈，周明一介后生，当不起‘老师’二字，更受不起各位大人的跪拜。”
他的态度诚恳，语气谦和，让一众太医心生好感。
“至于这门技术……”周明顿了顿，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
他看向了沉默不语的朱元璋。
“此术，若能推行于天下，救治边关之上为国征战的将士，让他们免于伤创腐烂之苦；救治乡野之间为腹痛所困的百姓，让他们不至于等死。这，才是此术真正的价值所在。”
“这是苍生之福，是社稷之幸，非我周明一人之功劳。”
“所以，拜师就不必了。各位大人若有心，周明愿将所知，倾囊相授。只盼日后，大明的子民，能少一些生离死别之苦。”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大义凛然。
跪在地上的太医们，一个个听得热血沸腾，看向周明的眼神，已经从崇敬，变成了狂热的仰望。
他们只看到了医术的革新，而这个年轻人，看到的却是天下苍生！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境界！
朱元璋一直沉默地看着。
当周明说到“边关将士”时，他那如古井般的双眸，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他戎马一生，见过太多好儿郎，不是死在敌人的刀下，而是死在小小的伤口感染上。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而现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给了他一个希望。
一个能让他的士兵，活下来的希望！
“好！”朱元璋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但他这一声“好”，重若千钧。
“都给咱起来！”他对着那群太医喝道，“一个个哭哭啼啼，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医术不精，就用心去学！再有下次，咱把你们的脑袋全都拧下来当夜壶！”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周明身后，活像一群听训的小学生。
周明松了口气，感觉身体被掏空。
演戏，尤其是对着朱元璋演戏，比做十台手术还累。
他转向朱元璋，拱了拱手，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疲惫：“陛下，皇后娘娘的毒根虽已割除，但术后调养，至关重要。”
“说。”朱元璋的指令简洁明了。
“术后六个时辰之内，禁食禁水，只能以湿布润唇。”
“派人十二个时辰轮班看护，时刻留意娘娘的体温，以及伤口有无红肿、渗液。一旦有变，立刻告知于我。”
“伤口上的敷料，每日一换，更换时，必须用烈酒擦拭双手和伤口周围。”
周明一条条交代着，这些都是最基础的外科护理常识，但在这个时代，却是闻所未闻的金科玉律。
太医院院使掏出随身的小本子，拿着炭笔，一字一句地飞速记录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交代完这一切，周明再也撑不住了。
“陛下……”他脸色苍白，嘴唇发干，“草民……草民现在只想……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朱元璋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再看看他赤着的上身，那被烈酒烫得通红的皮肤，和上面纵横交错的细小伤口，心中百感交集。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周明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朱元璋亲自走上前，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常服，披在了周明身上。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草民。”
他环视了一圈战战兢兢的太医和太监，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太医院院使的脸上。
“传咱的旨意。”
“封周明为万户侯！，赏黄金万两，赐金牌一道，可见官不拜，直入宫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