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转过身,再也没看地上跪着的任何人,包括他的儿子朱标和心腹大将徐达。
“都退下吧。”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天快亮了,该打扫干净了。”
打扫干净。
这四个字,预示着一场席卷整个大明的血腥清洗,即将开始。
徐达等人领命,躬身退下。
周明也拱了拱手,准备带着李景隆和陆雪玺离开。
“安平县主,便由永安侯好生送回府邸,暂作歇息。”朱元璋头也不回地补了一句,“待礼部拟定章程,再为其择地另建府邸。”
“臣,遵旨。”周明没有回头,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陆雪玺,快步走下奉天殿顶。
李景隆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直到双脚重新踩在坚实的广场地砖上,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回府的路上,曾经喧嚣的朱雀大街,此刻死寂无声。
叛乱已经被碾碎,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一队队面无表情的士兵,正在冲洗着地上的血迹,搬运着堆积如山的尸体。
没有哭嚎,没有呻吟。
只有甲胄的摩擦声,和重物拖拽的沉闷声响。
李景隆看得两股战战,下意识地往周明身边凑了凑。
周明面无波澜,只是驱马前行。
陆雪玺则默默地跟在他身侧,她时而看看街道两旁那地狱般的景象,时而看看前面那个男人宽阔而沉稳的背影。
她的心里,一片茫然。
仇报了。
父亲的冤屈也洗刷了。
她甚至成了什么……安平县主。
可接下来呢?她该去向何方?
脑海里那个“另建府邸”的词,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一个陌生的府邸,一群陌生的下人,在这样一座吃人的都城里,孤独地过完一生?
她下意识地攥住了手中的剑柄,那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回到永安侯府,大门紧闭。
周福带着一众家丁,正拿着棍棒,紧张地守在门后。
看到周明一行人回来,周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连忙让人打开大门。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吓死老奴了!”
侯府之内,与外面的人间炼狱判若两地,依旧是那份宁静。
周明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扑上来的家丁,整个人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撑着,才没当场倒下。
连番的手术,加上一场高强度的厮杀和惊心动魄的君前奏对,早已榨干了他全部的精力。
“烧水,准备伤药和干净的衣物。”周明对周福下达了简短的命令,然后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需要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更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来复盘今晚发生的一切。
李景隆也顾不上邀功了,他浑身又是血又是泥,狼狈不堪,嚷嚷着要去沐浴更衣。
一时间,庭院里只剩下陆雪玺一个人。
她站在庭院中央,一身血污,手握长剑,与这清雅宁静的侯府格格不入。
她看着周明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这全新的、陌生的“县主”身份,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将她紧紧包裹。
片刻之后,她迈开脚步,没有去管家安排的客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周明的书房。
书房内,周明已经脱掉了破烂的上衣,露出几道不深不浅的划伤。他正拿着一块浸了烈酒的棉布,咬着牙给自己清洗伤口。
“嘶——”
饶是他意志力惊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激得倒抽一口凉气。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手里的棉布。
周明一愣,转过头。
是陆雪玺。
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我来。”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有些沙哑。
周明没有拒绝。
一个外科医生,此刻成了伤员,享受一下专业同行的服务,似乎也不错?虽然她的专业是杀人。
陆雪玺的动作很轻,也很稳。
她不像周明那样粗暴,而是用一种奇异的、带着武者特有精准力道的手法,为他擦拭伤口,避开了大部分的痛感神经。
周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感受着后背传来的轻柔触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你现在是县主了。”他打破了沉默,“陛下金口玉言,等过几天,礼部就会为你准备好府邸和应有的仪仗。你以后……”
“我不去。”
陆雪玺冷不丁地打断了他。
周明睁开眼:“什么?”
“我说,我不去。”陆雪玺重复了一遍,手上的动作没停,“我没有地方可去。”
周明皱起了眉。
“永安侯。”陆雪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的命是你救的。”
“我爹的冤屈是你帮忙洗刷的。”
“就连这个莫名其妙的县主身份,也是你推给我的。”
“我陆雪玺,欠你三条命。”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走到周明面前,直视着他。
“我这辈子,最不愿欠人情。”
“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只有这条命,和这把剑。”
她将手中的长剑,横放在周明面前的书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从今天起,你的命,我来护。”
周明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桌上那把剑,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倔强的女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刚刚被册封的县主,皇上钦点的贵女,要留在他的侯府里,给他当护卫?
这叫什么事儿!
“胡闹!”周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是安平县主,不是江湖草莽。留在我的府里,算怎么回事?于理不合,于名不声。”
“理?名?”陆雪玺自嘲地笑了笑,“当年我陆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理在哪里?我背负血海深仇,亡命天涯的时候,名又在哪里?”
她俯下身,与周明平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我的理,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我的名,就是说到做到。”
周明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这女人的脑回路,怎么跟正常人不一样?简直是一根筋!
就在这时,换了一身骚包锦袍的李景隆,摇着扇子,春风得意地走了进来。
“大哥,我都收拾好了!今晚咱们可真是……哎?”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把剑,和对峙的两人,顿时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这是什么情况?”
周明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感觉比跟朱元璋说话还累。
“这位安平县主,说要留在府里,给我当护卫。”
李景隆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啥?!”他怪叫一声,冲到陆雪玺面前,“我的姑奶奶!您现在可是县主啊!金枝玉叶!给我们大哥当护卫?这……这传出去,我大哥不得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那是他的事。”陆雪玺看都没看李景隆一眼,视线始终锁定在周明身上。
“大哥!你快劝劝她啊!”李景隆急得直跳脚。
周明扶着额头,长叹一口气。
劝?怎么劝?
跟一个认死理的侠女讲朝堂规矩,讲人言可畏?
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他抬起头,决定换个思路。
“府里不缺护卫。”
陆雪玺挑了挑眉。
“他们,有我快吗?”
她手腕一翻,桌上那把长剑便消失不见,下一瞬,剑尖已经抵在了李景隆的喉咙上。
李景隆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一动不敢动。
周明也看得眼皮一跳。
好快!
“你的府邸,守卫松懈,布局错乱,是个杀手,都能来去自如。”陆雪玺收回剑,还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
她环视了一圈书房。
周明:“……”
他无法反驳。
“今天,我留下。不是商量,是告知。”陆雪玺的语气不容置喙。
她说完,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周明和李景隆,径直走到书房旁边的耳房门口,推开门看了看。
那是一间小小的休息室,只有一张床榻和一个书柜。
“这间,我要了。”她回头,看着周明,宣布道,“离你最近,有任何动静,我能第一时间到。”
说完,她便走了进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理所当然。
书房里,周明和李景隆大眼瞪小眼,彻底石化。
这就……赖上了?
李景隆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大哥……你……这泼天的富贵,有点烫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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