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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上空的争夺，最终以那道紫气碎裂、遁入大地告终。
除了留下满地狼藉和几个气得发疯的洪荒巨擘，什么也没改变。
不，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
比如鲲鹏。
他伤得很重。红云那一下自爆，离得太近，结结实实吃了个狠的。
半边身子破破烂烂，元神都跟着晃荡，道基都出现了细微裂痕。
他强撑着没当场昏死过去，趁着帝俊太一对着大地无能狂怒、冥河骂骂咧咧搜寻紫气碎片的当口。
化作一道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灰影，头也不回地往北边遁走。
什么天庭妖师，什么宏图大业，此刻都顾不上。
他得先找个地方把命捡回来。
一路向北，越飞越冷。
浓重的血腥味和东海那股子硝烟烂泥味儿，终于被凛冽刺骨、带着咸腥的北海寒风吹散。
看着下方墨黑翻滚、浮冰撞击的熟悉海面，鲲鹏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回去一点。
回了北海，回了他的北冥宫。
说是宫殿，其实就是一座依托于万丈海底寒脉、用玄冰和海底巨石胡乱堆砌起来的巨大巢穴，阴冷，粗糙，但足够隐蔽，也足够安全。
他把自己沉入宫中最深处的寒眼，任由那几乎能冻结元神的极寒之气包裹住破损的肉身和动荡的元神。
痛苦是真实的，但比痛苦更折磨人的，是那股几乎要把他吞噬的不甘和嫉妒。
“凭什么……”
幽暗的冰穴里，鲲鹏的眼睛幽幽闪着光，像两点鬼火。
他眼前晃过很多画面。女娲造人，功德如海，立地成圣。
三清立教，天花乱坠，接连成圣。
就连西方那两个穷酸，发发愿，也能把圣位“借”到手！
后土更过分，直接开轮回立地道，连带着十一个祖巫鸡犬升天！
功德，功德，全是功德！
他鲲鹏缺什么？论跟脚，他是先天神魔，洪荒第一只鲲鹏。
论修为，他早已是混元金仙中期巅峰，摸到了后期的边。
论心智算计，他自认不输给任何人。
可偏偏，那成圣的机缘，那道该死的紫气，就在他眼前，碎了，没了！
帝俊太一有妖族气运可以谋划，立天庭，聚众妖，走的是气运和功德结合的路子。
他鲲鹏呢？在妖族里看似位高权重，是万妖之师，可他自己清楚，那不过是帝俊需要他这面旗，需要他的速度和脑子。
真正的核心，永远是那两只金乌。天庭的气运再盛，大头也落不到他头上。
红云的紫气，本是他窥见的一线曙光。
为此，他隐忍，谋划，甚至不惜亲自下场做那最龌龊的偷袭勾当。
结果呢？曙光没看见，差点被炸得见了阎王。
“功德……立教？我没有教。创造？我造不出活物。”
鲲鹏喃喃自语，冰寒的气息在他周围形成白霜，“但我有什么……我有妖族，我有这‘妖师’的名头……”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养伤的枯燥岁月里，渐渐从混乱与不甘中浮现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观察妖族各部时的那份感触。
妖族数量亿万，种族繁多，语言各异，交流起来全靠吼叫、意念和简陋的血脉感应。
大事小情，传个令都费劲。
传承更是艰难，前辈的经验感悟，往往随着个体陨落而彻底消散，后辈只能从头摸索。
混乱，低效，如同一盘散沙。
如果……如果有一种东西，能把妖族的语言、知识、历史、经验固定下来，能跨越种族进行精准交流，能作为传承的载体……
这个东西，或许可以叫——文字。
专门属于妖族的文字！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野火一样在他心里烧了起来。
他猛地坐起身，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是了！教化！这不就是最大的教化之功吗？
为洪荒天地间数量最庞大的族群，缔造文明传承的基石！
这功德，难道会小？
他之前不是没想过，但总觉得此事太过浩繁艰难，见效又慢，不如争夺灵宝、算计紫气来得直接。
可如今，紫气之路断了，自己又重伤需要漫长的时间恢复，正好！
正好有这大把的、无法外出搞风搞雨的时光！
干了！
鲲鹏的性子，一旦认准，便是孤注一掷。
他不再去想外面的风云变幻，不去管帝俊会不会恼怒他临阵脱逃，也不理会冥河是不是在到处找他麻烦。
他彻底封闭了北冥宫，将自己沉浸在“创造文字”这件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之中。
第一步，是观察。他忍着伤势，元神分化万千，悄然附着在北海乃至更遥远地域的、无数不同妖族身上。
看天空的鹰隼如何翱翔，看水中的鱼龙如何摆尾，看林间的虎豹如何扑击，看地穴的虫豸如何蠕动。
他倾听百兽的嘶鸣吼叫，感受它们捕食、求偶、警戒、欢呼时，那声音里蕴含的原始情绪与简单信息。
第二步，是捕捉神韵。这不是简单地画画。
他要捕捉的是那种“意”，是猛虎扑食那一瞬的“凶暴”与“力量”，是飞鸟展翅时那“自由”与“轻盈”，是游鱼摆尾那种“灵活”与“顺势”。
他将这些观察到的、感受到的“神韵”，用自己磅礴的元神之力，一点点地在识海中勾勒、摹刻。
这过程极其枯燥，也极其消耗心神。
往往一个简单的“扑”的动作神韵，就需要观察成千上万次捕猎，才能抓住其中最精髓、最具有普适性的一缕。
他的伤势恢复得很慢，因为大部分心力都耗在了这上面。
但他乐此不疲，每当成功固定下一个“字”的原始神韵雏形，那种创造与掌控的愉悦，便远超伤势带来的痛苦。
他发现，最初的文字，必然与妖族最根本的生存息息相关。
“狩”、“食”、“水”、“火”、“居”、“敌”、“王”……这些关乎生存与争斗的神韵最先被凝练出来。
接着，是一些表达基本情绪和状态的，“喜”、“怒”、“哀”、“惧”、“强”、“弱”、“生”、“死”。
越到后面，越艰难。抽象的、概念性的东西，如何用固定的笔画神韵来表达？
“时间”？他观察日升月落，草木枯荣，试图抓住那流转的意味。
“空间”？他感受天地四方，距离远近，勾勒那包容与界限的感觉。
百年光阴，对洪荒大能而言不算长，但对潜心创造的鲲鹏来说，却仿佛过了千万年。
北冥内，寂静无声，只有他周身不断明灭的道韵，和识海中那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的奇异“符号”在流淌。
终于，当第三千六百五十个独特的神韵符号在他识海中彻底稳固，形成一个隐隐自洽、可以相互勾连组合的体系时，他停了下来。
成了。
一套专为妖族而生，承载妖族血脉烙印、生存智慧、精神气韵的文字体系，在他手中诞生了。
虽然还很原始，还很粗糙，许多复杂概念无法表达，但这套文字，已经具备了最基础的指事、象形、会意功能。
足以记录大部分日常与修炼所需的信息。
鲲鹏睁开眼睛，百年未动，眼中却无丝毫浑浊，反而精光四射，充满着一种创造者独有的、疲惫却亢奋的神采。
他缓缓抬起手指，凌空虚划。
没有动用丝毫法力，只是凭着意念牵引着那套文字体系的神韵。
指尖过处，虚空之中，自然而然，留下了一道道充满古拙、蛮荒、灵动气息的暗金色痕迹！
那是第一个真正书写出来的妖文——“妖”！
这个字，仿佛汇聚了百兽形态，又超脱其上，带着一种族群共有的、不屈于天地、奋力生存的昂扬意志！
一字写出，鲲鹏福至心灵，不再犹豫。
他身形一闪，已然出现在北海晦暗的天空之下。
百年未出，海风依旧凛冽。
他凌空而立，深吸一口气，百年沉寂，百年心血，百年孤注一掷的野望，尽数化为一声穿透九霄的清唳！
随即，他以指代笔，以北海辽阔的天空为卷，以自身混元金仙的道韵为墨，开始书写！
一个又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妖文，随着他的指尖划动，显化在苍穹之上！
“日”、“月”、“星”、“辰”、“天”、
“地”、“山”、“川”、“风”、“雨”、
“雷”、“电”、“水”、“火”、“木”、
“金”、“土”……
“父”、“母”、“子”、“女”、“兄”、
“弟”、“师”、“徒”、“君”、“臣”……
“战”、“斗”、“勇”、“谋”、“生”、
“死”、“荣”、“辱”……
他写得并不快，每一个字都倾注了心神，力求将其神韵完美展现。
三千六百五十个妖文，如同三千六百五十颗璀璨的星辰，陆续点亮在北海晦暗的天幕上！
它们交相辉映，排列组合间，仿佛演绎着妖族的起源、生存、战斗、繁衍、感悟天道的一切故事！
一股前所未有的、文明初开的浩瀚气息，以鲲鹏为中心，向着整个洪荒天地弥漫开去！
这一刻，洪荒震动！
无数妖族，无论身在何地，无论修为高低，无论属于天庭还是散落山林，在那些妖文显化的瞬间，血脉深处都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与共鸣！
它们看不懂那些文字具体是什么意思，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面有自己的影子，有先祖的呼唤，有种族的烙印！
一种源自文化根源的认同与震撼，让亿万妖族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仰头望向北海方向，有些甚至不由自主地匍匐下去，发出低沉而虔诚的呜咽。
昆仑山，玉虚宫。
元始天尊眉头微皱，看着北海天空那些充满野性力量的文字，哼了一声：“披毛戴角之辈，也弄文字？不过徒具其形，难掩其鄙。”
话虽如此，他眼中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文明之火，哪怕最初的火星，也不容小觑。
昆仑山碧游宫，通天教主拍掌大笑：“有点意思！这鲲鹏，竟有这般巧思！”
文字……嘿嘿，以后我那帮徒弟打架吵不过，是不是也能写个字帖糊对方脸上？
娲皇宫，女娲圣人面露一丝讶然，随即归于平静。
她造人，鲲鹏创文，皆是文明之举，道不同，却各有其缘法。
幽冥地府，后土道主微微颔首，轮回接纳万灵，文明亦是生灵精神之映射，此乃天地演进自然之理。
西方二圣则是羡慕得眼睛发红，这等开创之功，功德定然不小！
可惜，与西方无缘。
天庭，凌霄殿。帝俊和太一先是惊愕，随即脸色变得无比复杂。
鲲鹏创出妖文，于整个妖族而言，确是无量功德，对天庭凝聚妖族气运有大利。
但这份功德是鲲鹏个人的！
而且，经此一事，鲲鹏在妖族中的声望，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甚至可能威胁到他们的权威！此刻，他们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血海冥河，直接啐了一口：“咬文嚼字的扁毛畜生！有这功夫不如多炼几把剑！”
就在洪荒众生心思各异之际，天穹之上，那熟悉的玄黄功德金云，再次开始疯狂汇聚！
规模虽不及女娲造人、后土立轮回，却也远超寻常，滚滚如潮，笼罩了整个北海天空！
功德金云翻涌，随即一道粗大无比的玄黄光柱，如同天河倒悬，轰然落下，将凌空书写的鲲鹏完全笼罩其中！
浩瀚！精纯！磅礴！
这是天道对“开创文明基石”之举的嘉奖！
功德临身，鲲鹏浑身剧震！
百年创造耗损的心神瞬间被补全，红云自爆留下的道基裂痕在功德金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弥合、变得更加坚固！
他那原本停滞在混元金仙的修为，开始疯狂暴涨！
瓶颈？在如此海量的功德面前，如同虚设！
“轰！”
混元金仙中期，破！巅峰，破！后期，破！
而且并非初入，功德灌注之下，他的修为直接稳固在了混元金仙后期。
并且向着那传说中的巅峰境界，扎实地迈进了一大步！
他周身破损的妖袍在金光中化为齑粉，露出下面新生肌肤，莹润如玉，却又蕴含着恐怖力量。
那对阴鸷的眸子，此刻在功德金光映照下，竟也少了几分以往的阴沉，多了几分开创者的威严与智慧神采。
背后隐隐有一对垂天之翼的虚影展开，不再是单纯的快，更添了一种承载文明、传递知识的厚重感。
北海之上，妖文悬空，功德耀世，一尊气息浩大的身影立于光柱中央。
许久，功德光柱渐渐消散。
天空中的三千六百五十个妖文并未立刻消失，而是缓缓隐入虚空。
却将它们的“神韵”烙印在了洪荒天地之中，从此成为妖族血脉可感应、可学习的传承。
鲲鹏缓缓落下，脚踏实地。
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全新力量，看着自己造成的天地异象，他脸上却没有太多狂喜，反而是一种复杂的平静。
百年蛰伏，一朝功成。
他鲲鹏，终于也凭自己，挣来了一场滔天功德，踏入了洪荒顶尖大能的行列。
但，够了吗？
混元金仙后期，很强，足以让他真正与帝俊太一平起平坐，甚至凭借妖文之功，在妖族内部的影响力犹有过之。
可上面，还有圣人。那道碎裂的紫气，依旧像根刺，扎在心里。
他抬头，望向苍穹，目光仿佛穿透三十三天，望向了那混沌深处的紫霄宫。
“文字已创，教化之功已立。这条路……能走多远？”
他低声自语，随即转身，一步步走回玄冥宫。
宫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所有窥探、震惊、嫉妒、算计的目光，尽数隔绝。
北海恢复了往日的寒冷与沉寂，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妖师鲲鹏，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阴影里算计、依靠速度偷袭的“万妖之师”。
他有了自己的道，自己的根基，和一张分量十足的、属于他自己的牌。
洪荒的牌局上，悄然多了一位不容忽视的、执笔的玩家。
而那碎裂入地的鸿蒙紫气，那遁逃的东王公西王母，那重伤远遁的冥河，那憋着一口恶气的帝俊太一。
那越发壮大的地道势力，那摩擦渐起的玄门三教……所有的一切。
都在妖文功德的金光消散后，继续朝着未知而汹涌的方向，奔腾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