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五年,九月初四,午时,北京,德胜门外。
秋日的骄阳悬在中天,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沉甸甸的肃杀。黄土官道两侧,旌旗林立,甲胄鲜明的京营兵卒持枪肃立,从城门一直排到三里外的长亭。没有鼓乐,没有喧哗,只有风吹旗响的猎猎声,和战马偶尔打响鼻的喷气声。压抑的气氛,让道路两旁被驱赶来“观礼”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望着官道尽头**。
今日,是蜀王陈恪的使者入京的日子**。
长亭内,摄政王陈显身着玄色蟠龙衮服,头戴翼善冠,端坐于黄罗伞盖之下,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身后,以成国公朱勇、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文武重臣分列两旁,人人神色肃穆,眼神中却藏着各色心思。
“报——!”一骑飞马自官道尽头疾驰而来,马蹄扬起滚滚黄尘。“蜀王使者车驾,已至五里外!**”
“再探。”陈显淡淡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长亭。
“是!”探马拨转马头,再次绝尘而去。
成国公朱勇微微侧身,对身旁的杨廷和低语道:“杨阁老,您看…蜀王此番遣使,是真要请罪,还是…另有图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闻**。
杨廷和眼观鼻,鼻观心,同样低声道:“国公爷说笑了。蜀王殿下乃宗室至亲,既派使来,自是心向朝廷,幡然悔悟。老朽只盼…莫要再起刀兵,生灵涂炭啊。”话虽如此,他笼在袖中的手,却微微捻动着一串沉香木念珠**。
朱勇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不再多言。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
不多时,烟尘渐近。先是一队约百人的黑衣黑甲、腰佩苗刀的精悍骑士,护卫着一辆形制古朴、却异常宽大的四马安车,缓缓行来。马车通体玄黑,车厢上镌刻着繁复的蟠螭纹,车帘低垂,看不清内里。队伍前方,一名身着蜀锦官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文士骑马引路,神色肃然**。
“止——!”京营将领一声大喝,护卫骑兵在百步外齐刷刷勒马,动作整齐划一,显是精锐。唯有那辆玄黑马车,依旧缓缓前行,直到距离长亭三十步处,方才停下**。
车帘掀开。一名身着紫色蟒袍、头戴七梁冠、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的老者,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他的步伐很慢,甚至有些蹒跚,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扫过前方森严的仪仗,最终落在黄罗伞盖下的陈显身上,微微一凝。
“臣,蜀王府长史,奉蜀王殿下之命,参见摄政王殿下,恭请圣安!”老者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推开搀扶,整理衣冠,一丝不苟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声音苍老,却清晰有力,在寂静的场中回荡。
“圣躬安。”陈显微微抬手,“王长史年事已高,不必多礼,赐座。”**
“谢殿下隆恩。”王长史再次叩首,方才在小太监搬来的锦凳上坐下,依旧挺直着背脊**。
“蜀王叔…身体可还安泰?”陈显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回殿下,”王长史躬身道,“蜀王殿下凤体…欠安。去岁冬日染了风寒,一直未能痊愈,如今在成都静养,时常思念陛下与殿下,只恨不能亲来京师,晨昏定省。”
“哦?”陈显眉梢微挑,“朕听闻,蜀王叔月前还率军出了夔门,兵锋直指夷陵。如此‘凤体欠安’,倒是让朕…好生挂念啊。”
此言一出,长亭内外的气氛瞬间紧绷!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众臣屏息,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位王长史。
王长史面色不变,再次躬身,声音依旧平稳:“殿下明鉴。蜀王殿下确是出兵了。然,此非为他,实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陈显身子微微前倾,“愿闻其详。”**
“是。”王长史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双手高举过顶,“此乃蜀王殿下亲笔所书《请罪表》,并有密奏一道,呈于殿下御览。其中情由,一一陈明。蜀王殿下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冯保上前,接过绢帛,恭敬地呈给陈显。
陈显展开绢帛,目光快速扫过。表文写得极为恭顺,先是痛陈自己“年老昏聩,受奸人蒙蔽”,误信宁王“清君侧”之言,以致“铸下大错,惊扰圣听”。后又言,出兵夷陵,实是为了“阻宁逆西窜,保蜀中安宁,为朝廷屏藩”。至于为何停兵夷陵、未与朝廷大军汇合,则解释为“军中突发疫病,粮草不济,恐贻误战机,故暂驻夷陵,以观其变”。最后,言辞恳切地请求朝廷“宽宥臣之愚钝”,并表示愿“自削护卫,闭门思过,以赎前愆”。
而那份密奏,则是另一番说辞。其中详陈“清流会”如何勾结宁王,以太后密旨、皇帝信物相诱,逼迫蜀王起兵。蜀王“虚与委蛇”,假意应允,实则暗中收集证据,并派兵出夔门,名为助宁王,实为监视、牵制,防止其祸乱湖广。更在密奏中透露,“清流会”在蜀中、宫中皆有潜伏,势力庞大,其首脑“秋水”身份成谜,但疑与宫中某位“贵人”有旧。蜀王恳请朝廷彻查,并表示愿为内应,助朝廷铲除此祸国殃民之逆党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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