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酣处,气氛最是热烈之时,太皇太后含笑示意。两位身着绛紫色宫装、神色肃穆的嬷嬷应声上前,稳稳抬上一张铺着大红暗纹锦缎的长案。
案上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色象征前程的物件:和田美玉精雕细琢的玉玺,在跳跃的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含蓄的光泽;
玄铁铸就的兵符泛着冷冽幽光,透着沙场气息;
紫檀木鎏金封皮的典籍叠放齐整,透着书香墨韵;
翡翠算盘珠翠相击,声音清脆;
另有状元笔、将军剑、金银元宝等,皆用名贵的金丝楠木托底,映衬得满室生辉,华光溢彩。
乳母将白白胖胖的承安轻轻放在长案之前。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纯净无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些闪闪发光的物事,手指好奇地抓挠着光滑的锦缎。在满殿目光的殷切注视下,他先是蹒跚着扑向那支缀着五彩流苏的状元笔,小手紧紧抓住,引得席间几位文臣面露欣慰,捋须微笑。
不料,他小手一松,状元笔滚落,转身又爬向那柄沉甸甸的、象征着武功韬略的将军剑,小手试图去抓握剑柄。武官席间顿时响起几声意味不明的轻咳,交换着眼神。
正当众人窃窃私语,猜测着小皇子的志趣时,承安突然被长案最中央那方莹润的青玉玉玺吸引了全部注意。那玉玺雕着盘龙纽,在通明宫灯下泛着诱人的莹莹青光。他摇摇晃晃地支起小身子,左手异常牢固地一把抓住了玉玺的龙钮,胖乎乎的手指正好卡在龙鳞的缝隙间,像是天生就该握在手中。
“好!”礼部尚书刚出声称赞,话音未落,却见承安右手又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旁边那枚冰冷沉重的玄铁兵符。那兵符形似猛虎,蛰伏着肃杀之气,冰冷的铁质与他白嫩的小手形成鲜明而刺眼的对比。他兴奋地挥舞着两样物件,玉玺与兵符相撞,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惊的声响。
满殿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百官与命妇皆屏息垂首,不敢多看,亦不敢多言,唯闻烛火噼啪作响,燃烧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柳如兰忽然以手中缂丝团扇优雅掩唇,笑声如银铃碎冰,打破了这死寂:
“小皇子真是天纵奇才,这般年纪就懂得江山社稷要文武兼治呢,真是国之祥瑞。”她眼尾余光轻轻扫过萧景琰晦暗不明、辨不出情绪的面色,声音甜得发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刺,“不过…臣妾依稀记得先帝在位时曾训诫,皇子抓周最忌贪多,心性未定,恐过刚易折,反伤福泽…”
她刻意顿住,团扇轻摇间,带起阵阵浓郁得令人头晕的香风。
丽妃突然“霍”地推开面前的描金食案,赤金护甲撞得碗碟叮当乱响,豁然起身:“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咒小皇子呢!我们草原上的孩子抓周,抓到什么都是长生天赐予的福气,是上天的旨意,哪有那么多忌讳!小皇子同时抓住玉玺兵符,正说明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呢。她故意将二字咬得极重,满意地看到柳如兰脸色微变。”
柳如兰纤长的手指陡然攥紧扇骨,扇骨发出细微的声,面上却依然带着得体的微笑::“本宫不过忆及祖训,提醒……,丽妃妹妹入宫时日尚浅,不知祖训也是常理。只是这朝堂之事,终究不是草原上跑马,可以随心所欲。”
“忆什么祖训?”丽妃一把扯下头上那顶沉重华丽的珠冠,毫不怜惜地掷在食案上,珊瑚步摇随之激烈晃动,珠翠乱颤,“我虽不懂你们汉家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可也知道乌鸦叫唤准没好事!你就是嘴里吐不出象牙!”
“够了!”
萧景琰掌中的九龙杯重重磕在紫檀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琥珀色的酒液泼溅而出,在明黄桌布上洇开狰狞的痕迹。他目光如寒冰,掠过柳如兰瞬间惨白的脸,又死死钉在丽妃倔强扬起、毫无惧色的下颌上,声音沉得足以压垮满殿虚伪的弦歌:
“今日是皇子周岁宴,普天同庆,谁再妄议天命,妄测皇子前程——”他指尖在案面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藏书阁里静心的经书,多的是。”
霎时间,满殿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唯闻承安无知无觉地晃着手中的玉玺,那清脆的撞击声在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一下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我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伸手轻抚儿子柔软的发顶,然后,耐心地、一根根地将他紧握兵符的小手指掰开,将那枚冰冷的铁虎换成一个精巧的金铃铛。清脆的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试图驱散这满室的凝重。太皇太后缓缓拨动手中的佛珠,浑浊却锐利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光。
宴席终散,灯火阑珊。我和婉容,还有几个贴心丫头,抱着早已熟睡的承安,踏着清冷的月色,默默往回走。
宫灯在微凉的夜风中摇曳不定,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这深宫中难以预测的命运。行至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树根阴影处,拿着一根银簪,专注地掘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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