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承恩 第115章 可怜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窗棂上。我望着院中那堵熟悉的高墙，心想，那个总爱在深夜翻墙而来的人，今夜或许不会来了吧。

思绪飘远，落在谢长卿身上。他与我，原是这世间一对失了母亲庇护的可怜人。

念头及此，心口便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他尚在稚龄，谢家舅母便撒手人寰。谢将军与大表哥常年镇守北疆，铁血沙场是他们的归宿，那偌大的将军府，留给他的，更多是空旷的庭院与年复一年的独自成长。

无人为他添衣，无人问他冷暖，他学会的，恐怕不只是诗书武艺，还有如何独自吞咽孤独，如何将自己照料得滴水不漏。那些本该由母亲手把手教导的人情世故、婚嫁礼数，他都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摸索。

而我呢？

目光不由转向窗外沉静的院落。虽说我记名在嫡母名下，身份上终究是庶出。这京城高门里，乃至这天下，哪家的庶女不是战战兢兢，仰人鼻息？运气好些的，许个寻常人家做正头娘子已是万幸；更多的，不过是家族联姻的棋子，被送去给权贵做妾，一生荣辱系于他人喜怒。

可我……回头细细看去，我竟从未真正尝过那般滋味。

祖母待我，与待嫡姐并无二致，甚至因我性子静些，更多了几分怜惜。嫡母心胸开阔，从不曾因我的出身而苛待，吃穿用度、教养规矩，皆是按着沈家小姐的份例，甚至因着我喜欢读书，还特意请了西席。嫡姐沈明珠，更是将我护在身后，有什么好的，总不忘分我一份，那情谊，炽热真诚，做不得假。

我拥有的，其实远比我自己以为的要多得多。这府邸给予我的温暖，早已远远逾越了“庶女”这个名分该得的范畴。

比起其它女子，我何其有幸。

就在此时，极轻微的“嗒”的一声轻响拉回了我的思绪。抬眼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已利落地翻过院墙，悄然立在窗外月色里，衣袂带起几片落叶，又被他轻巧地拂开。

他抬眸，对上我的视线，显然没料到我还醒着，微微一怔，耳根便悄悄爬上了红晕。“你……你还没睡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他平日沉稳的模样大相径庭。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眸里，此刻映着窗内的烛光，也映着我的影子，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

我起身，缓缓走近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细看他。他额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些许，想是一路疾行而来。

“知道你会来。”我轻声道，取出绢帕，抬手轻轻为他擦拭额角的汗湿。

他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任由我的动作，目光却紧紧锁着我，眼底那点窘迫渐渐被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取代。他握住我擦拭完毕、尚未收回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异常温柔地包裹着我的指尖。

“我来看看你就走，”他声音低醇，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欣，还有一丝如释重负，“早点歇息，养足精神。”他顿了顿，眼神灼灼，“我回去又仔细翻看了黄历，又请了族中长辈，挑了几个顶好的日子，最终定了……后日，后日我大哥就带我来正式提亲。”

“这么快？”我仍是有些讶异于这速度，心底却泛起甜意。

“那是自然，”他眼底光华流转，竟有几分少年人般的得意，却又条理清晰地细细与我分说，“我早早就去信北疆，与父亲和大哥商议妥当，聘礼单子也是反复斟酌，既要显我谢家诚意，又不敢太过铺张，怕惹了旁人闲话，让你难做。”

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些许神秘，“我还亲自去京郊猎来了大雁，最精神、最漂亮的那对，寓意才好……这些繁琐礼数，我都一一核对过了，定不能出半点差错。”

我静静地听着，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暖石，涟漪层层荡开，温热了四肢百骸。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弥补着无人为他操持的遗憾，也是用他的全部心思，小心翼翼地、万无一失地，为我们铺就一条平坦的未来之路。这个男人啊，他将所有细腻的心思都藏在了那副冷硬的皮囊之下，只肯在我面前，露出这柔软珍贵的内里。

“我厉不厉害？”他微微俯身，凑近我，眼神亮得惊人，像个等待夸奖的大孩子，那期盼的神情，与他平日指挥若定的模样判若两人。

厉害，怎么会不厉害。

我望着他，想到他自幼失恃，无人为他打点这些，他却独自将这些繁琐礼数、人情世故一一安排妥当，做得比那些有母亲精心筹划的世家子弟还要周全。对比之下，我虽也失了生母，却有祖母、嫡母、嫡姐给予的，满得几乎要溢出的疼爱。

原来，我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幸。过往偶尔泛起的、因出身而生的微妙自卑，在此刻，在他毫无保留的赤诚与细致面前，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厉害，”我反握住他的手，指尖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声音轻柔却坚定，望进他深邃的眼底，“我的长卿，思虑周全，面面俱到，最是厉害。”

他眸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动容之下，猛地将我拥入怀中，手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声音带着满足的喟叹：“年年，你知我……我总怕哪里做得不够好，委屈了你。”

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闭上眼，在心里轻声却清晰地对自己说：

沈微年，你看，上天待你原是不薄。他给了你失而复得的缘分，一个将你捧在手心、珍之重之的良人，还有视你如珍宝的家人。以后的日子，有他，有家人，你要开心，一定要开心地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