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诏狱,这座大明王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牢笼,藏在京城最阴暗的角落。而天字第一号牢房,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如同地狱深处裂开的一道缝隙,吞噬着所有进入这里的光线与生机。相较于卢三此前所处的普通牢房,这里简直是另一个维度的炼狱。石壁厚重得仿佛能隔绝世间所有声响,只有水滴从顶部的石缝中缓慢滴落,“嘀嗒 —— 嘀嗒 ——”,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的重锤,在空旷的牢房里反复回荡,拉长了时间的刻度,也放大了身处其中的绝望。
墙壁上凝结着常年不化的水珠,顺着粗糙的石面缓缓流淌,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滩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头顶微弱的烛火,晃动出扭曲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那是铁锈的腥气、霉变的腐气,还有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血腥与汗臭混合而成的味道,浓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吸一口都让人胸口发闷,几乎窒息。烛火跳动间,石壁上的苔藓呈现出暗沉的青黑色,像是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即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太子刘知远身着一袭玄色常服,衣料上绣着暗纹祥云,却依旧难掩周身的贵气与威严。他站在牢房门口,先是抬手示意身后的锦衣卫校尉退下,声音低沉而沉稳:“本太子与高公公问话,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以谋逆论处。” 校尉们躬身领命,脚步轻缓地退至百米之外,将这片天地彻底留给太子与他身边的两名贴身侍卫。
这两名侍卫皆是太子一手培养的心腹,身材挺拔如松,面容冷峻,腰间佩着锋利的绣春刀,眼神锐利如鹰隼,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他们跟随太子多年,不仅武功高强,更有着绝对的忠诚,哪怕是面对刀山火海,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太子身前。
刘知远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牢房。脚下的石板冰凉刺骨,即使隔着厚厚的靴底,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寒意,顺着脚掌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缓缓走向牢房深处,目光落在了被铁链锁在墙上的身影上 —— 那便是曾经权倾一时的御药房总管太监高起潜。
高起潜被特制的玄铁锁链牢牢锁在石壁上,锁链粗如儿臂,一端嵌入石壁,一端扣在他的琵琶骨上,每动一下,都会发出 “哗啦” 的金属碰撞声,刺耳又绝望。他身上穿着一件肮脏不堪的囚服,布料破烂,沾满了血污与泥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纠结成团,上面还沾着灰尘与干涸的血迹。脸上布满了淤青与血痕,一道深长的伤口从额头延伸至脸颊,结痂的血痂下隐约能看到外翻的皮肉,显然是在初步审讯中遭受了酷刑。
他低垂着头,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一动不动地靠在石壁上,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然而,当刘知远的脚步声在牢房中响起时,高起潜缓缓抬起了眼皮。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本该因年迈而浑浊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烧着一团疯狂的火焰,灼热得几乎能将人灼伤。那眼神里没有丝毫阶下囚的畏惧与卑微,反而充满了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还夹杂着几分对眼前之人的讥诮,仿佛他才是这场对峙中的主宰。
刘知远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冰冷得如同寒冬的湖面,没有丝毫温度。他静静地审视着高起潜,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高起潜,你在父皇身边侍奉三十余载,从一个小小的洒扫太监做到御药房总管,深受皇恩眷顾。父皇待你不薄,不仅赏赐你良田美宅,更让你掌管宫中御药,何等信任?可你为何要背叛朝廷,与晋王勾结,助纣为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话音落下,牢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水滴声依旧在耳边回响。片刻后,高起潜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那笑声如同夜枭在深夜啼叫,尖锐而难听,带着说不尽的嘲讽与怨毒。他挣扎着抬起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刘知远,目光像是要穿透对方的皮肉,直抵骨髓。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背叛?皇恩?哈哈哈…… 太子殿下,您可真是会说漂亮话!老奴是背叛了,但老奴背叛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朝廷,而是那个昏聩无能、偏心不公的老皇帝!是你们这些窃据高位、德不配位的皇子!”
说到激动处,他猛地向前一挣,玄铁锁链被拉得笔直,“哗啦” 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他嘶吼着,声音因用力而变得沙哑:“在老奴心里,在‘天绝’组织万千忠勇之士心里,只有晋王殿下!只有他,才配得上这大夏江山,才是这天下唯一的主宰!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你们?不过是一群鸠占鹊巢的窃贼!是阻碍天道运行的绊脚石!迟早会被晋王殿下一一清除!”
“天绝” 二字入耳,刘知远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早已听闻晋王暗中培养了一个神秘组织,却没想到这个组织竟然叫 “天绝”,更没想到高起潜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将其摆上台面。他眉头紧锁,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怒火,声音冷了几分:“晋王倒行逆施,为了争夺储位,残害兄弟,先是设计陷害废太子,将其贬为庶人,后又暗中下毒,谋害三皇子,如今更是把手伸向了后宫,策划秦王妃遇刺之事,桩桩件件,天人共愤!你所谓的‘天道’,难道就是这等丧尽天良、草菅人命的行径吗?”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高起潜眼中闪烁着扭曲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容,“太子殿下,您以为这天下百姓真的在乎谁是正统吗?他们只在乎谁能给他们安稳的日子!晋王殿下雄才大略,这些年忍辱负重,在朝中步步为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拨乱反正,重整天道!你们懂什么?你们只知道享受着皇子的尊荣,却看不到这大夏江山早已千疮百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怨毒,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老皇帝,当年是如何对待先淑妃的?先淑妃出身将门,贤良淑德,却因为直言进谏,被他打入冷宫,最后郁郁而终!而晋王殿下,作为淑妃后唯一的儿子,从小就受尽冷眼,哪怕才华横溢,也始终得不到老皇帝的青睐!反倒是你们,废太子平庸无能,你靠着母妃的宠爱,就能稳坐太子之位!这江山,本就该是晋王殿下的!你们的存在,就是错误!就是罪孽!清除你们,就是替天行道!”
话音刚落,高起潜便开始口不择言地咒骂起来。他骂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宠信奸佞,葬送了大明的基业;骂太子刘知远伪善自私,表面上仁厚爱民,实则野心勃勃,踩着他人的尸骨往上爬;骂秦王鲁莽冲动,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半点治国之才。他的言语之恶毒,态度之嚣张,完全不像一个身陷囹圄的阶下囚,反而像一个站在审判席上的狂信徒,在肆意审判着他眼中的 “罪人”。
两名侍卫听得怒火中烧,手按在刀柄上,眼神凶狠地盯着高起潜,若不是太子没有下令,他们早已冲上去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太监拿下。刘知远却抬手制止了他们,依旧平静地看着高起潜,只是眼底的寒意更甚。
就在这时,高起潜突然收住了咒骂,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他看着刘知远,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子殿下,您不是想知道是谁指使孙太监给三皇子下毒吗?是谁策划了秦王妃遇刺吗?是谁一直在暗中与晋王密谋吗?老奴告诉你,都是我!都是我高起潜做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甚至带着一丝炫耀,仿佛这些罪行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功绩:“孙太监是我安插在三皇子身边的眼线,那毒药是我亲手交给她的;秦王妃出行的路线是我打听来的,刺客也是我从‘天绝’调派的;与晋王密谋推翻陛下,扶持他登基,我更是全程参与!”
他顿了顿,眼神狂热:“这些都是为了‘天绝’的伟大事业,为了晋王殿下能顺利登上皇位,些许牺牲又算得了什么?三皇子、秦王妃,还有那些因这件事死去的人,他们都是晋王殿下登基路上的垫脚石,能为这样的大业牺牲,是他们的荣幸!”
刘知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原本以为高起潜只是晋王的爪牙,却没想到他早已被 “天绝” 的极端信念彻底洗脑,变成了一个冥顽不灵的疯子。这不是普通的政敌或贪官,而是一个被狂热信念控制,完全丧失了人性的怪物!与这种人,根本无法用常理沟通,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是非对错,只有所谓的 “天命” 与 “大业”。
一股寒意从刘知远的心底升起,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老太监,突然意识到,晋王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庞大、更可怕。“天绝” 组织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在暗中渗透进了朝堂与后宫的各个角落,而高起潜,只是这张大网上的一个小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