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挟着寒意,穿过紫宸宫的飞檐翘角,呜呜咽咽地掠过东宫的琉璃瓦。往日里静谧肃穆的东宫,今日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连庭院中那几株常青的松柏,都似被这压抑的气氛压弯了枝桠,叶片上凝着的霜露,透着刺骨的凉。
这一日,天还未完全放亮,秦王刘广烈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东宫的角门外。他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袍角绣着暗金色的流云纹,行走间却不见往日的从容,步履匆匆,眉头紧蹙,眉宇间刻满了化不开的愁绪。守门的侍卫见是秦王,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躬身放行,目光却不自觉地掠过他紧绷的侧脸,心中暗自诧异 —— 这位素来沉稳的王爷,今日竟如此神色匆匆,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
穿过幽深的回廊,刘广烈径直来到太子的书房 “明德殿”。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烛火,隐约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门,焦躁地踱来踱去。刘广烈轻轻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墨香与浓茶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三哥。” 太子刘知远闻声转过身,他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是彻夜未眠。往日里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写满了疲惫与烦躁,眼下的青黑如同晕开的墨,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两人相对而立,没有多余的寒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说的沉重,彼此的脸色都异常凝重,仿佛能拧出水来。
书房内的陈设依旧雅致,墙上挂着的《山河图》笔触雄浑,却在此刻显得有些黯淡。案几上摆放着一堆摊开的奏折,旁边的青瓷茶盏早已凉透,茶水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茶膜。刘广烈走到案边,拿起那杯凉茶,却没有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如同千斤巨石坠入深潭,打破了书房内短暂的沉寂。
“老六,卢三的情况…… 还是老样子。”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目光落在案几上一枚冰冷的玉佩上,那是卢三出事前托人交给太子的信物。“太医们昨日又会诊了一次,领头的李太医拉着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说,卢三的伤势太重,伤及心脉,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天意。可能十天半月,也可能…… 永远醒不过来。”
说到 “永远醒不过来” 这几个字时,刘广烈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猛地将手中的凉茶灌入口中,苦涩的滋味顺着喉咙蔓延开来,却丝毫压不住心中的焦灼。“我们等不起!卢三是唯一知道‘天绝’名单线索的人,多拖一日,就多一分风险,谁知道老四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刘知远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指尖划过额头的细纹,露出一丝深深的无力感。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冷风瞬间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等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几日我夜夜难眠,脑子里全是这件事。张文长那边,我催了一次又一次,他每次都回话说是查得紧,可你我都清楚,那些所谓的‘进展’,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皮毛,根本触不到核心!”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刘广烈,语气中充满了疑虑:“我总觉得…… 他像是在兜圈子,故意拖延时间。要么是他能力不足,查不下去;要么,就是他背后有人掣肘,不敢查下去。不管是哪种情况,指望他查出结果,无疑是镜花水月。”
刘广烈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钩,那是当年父皇赏赐给他的,上面刻着的 “忠勇” 二字,此刻却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心中那个酝酿了许久的想法,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地滋长,早已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绪。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老六,我想…… 去宗人府,见一见老五。”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忽明忽暗。刘知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广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翕动了几下,半晌才发出声音,语气中满是震惊与不解:“三哥!你疯了?!去见他?见他做什么?”
他上前一步,抓住刘广烈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你忘了他当年是怎么对待父皇,怎么陷害我们兄弟的吗?他恨我们入骨,恨不得将我们挫骨扬灰!你去见他,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怎么可能回头?怎么可能愿意交出‘天绝’名单?”
刘知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过往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 当年晋王刘承佑为了争夺储位,诬陷兄长,构陷忠臣,弄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若不是父皇明察秋毫,他和三哥恐怕早已性命不保。即便后来晋王被圈禁宗人府,他的残余势力依旧在暗中作祟,金万贯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轻易低头?
“我知道这很冒险,甚至…… 很天真。” 刘广烈轻轻挣开刘知远的手,目光坚定如铁,没有丝毫动摇,“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老四虽然狠毒,但他不是傻子。他现在被圈禁在宗人府,形同软禁,外面的势力被我们一步步蚕食,早已大不如前。金万贯的死,更是向他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 我们已经盯上他了,而且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走到案边,拿起那份关于金万贯死因的密报,语气沉重地说:“他应该明白,继续对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天绝’名单是把双刃剑,既能用来威胁别人,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或许…… 或许我们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 许以某些条件,劝他迷途知返,交出名单,彻底了结此事!”
“条件?我们能给他什么条件?” 刘知远连连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与焦虑,“三哥,你太不了解老四了!他的野心早已深入骨髓,怨恨也早已蒙蔽了他的心智!当年父皇念及兄弟情分,饶他一命,只是将他圈禁,可他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暗中培养势力,伺机报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听劝?”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去劝他,只会被他嘲笑、利用!他或许会假意答应,趁机套取我们的情报,甚至可能在见面时对你不利!三哥,我绝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老六!” 刘广烈按住太子的肩膀,指尖传来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语气沉重而真诚,“我知道希望渺茫!我也清楚老四的为人,他的心硬如铁石,想要打动他,难如登天!但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是夏国的国事!如今卢三昏迷不醒,张文长查案无果,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愧疚,那是为自己曾经的过错而发。当年他年少轻狂,也曾被权力迷昏了头脑,站到了太子的对立面,若不是父皇及时点醒,他恐怕也会走上和老四一样的弯路。这些年来,他一直活在愧疚之中,总想做些什么来弥补过去的错误。
“或许…… 由我这个曾经和他一样走过弯路的兄弟去说,能有一丝触动?” 刘广烈的声音带着一丝期盼,又带着一丝不确定,“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一试!总比在这里干等着卢三醒来,或者眼睁睁看着晋王继续作恶要强!为了父皇的嘱托,为了你的安危,为了夏春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夏国的百姓,我必须去试一试!”
夏春是太子的侧妃,如今怀有身孕,正是需要安稳的时候。晋王的势力一日不除,夏春和孩子就一日不得安宁,整个夏国也会处于动荡之中。刘广烈看着刘知远,眼中的决心如同燃烧的火焰,“就算真的遭遇不测,我也无怨无悔!至少我试过了,没有辜负父皇的信任,没有辜负你我兄弟的情谊!”
看着刘广烈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深藏的愧疚,刘知远沉默了。他能感受到三哥掌心传来的温度,也能读懂他话语中的真诚与决绝。他深知三哥此举,是抱着极大的风险和自我牺牲的决心,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过去的错误,守护现在的安宁。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 “噼啪” 声。刘知远的目光落在刘广烈的脸上,看着他鬓角新生的白发,看着他眼中的坚定与疲惫,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三哥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轻易改变。他想再劝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良久,刘知远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充满了无奈与担忧,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三哥……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 我拦不住你。”
他转过身,从案几的抽屉里拿出一枚虎符,塞进刘广烈的手中,“这是我的贴身护卫令牌,你拿着它,去调遣我身边最精锐的二十名暗卫,让他们全程保护你的安全。”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一字一句地叮嘱道:“但你要答应我,万事小心!见面时一定要保持距离,绝不可单独相处,更不能食用他提供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口水也不行!我会让暗卫埋伏在宗人府周围,一旦情况不对,你就发出信号,他们会立刻冲进去救你!无论谈得怎么样,都不能久留,见好就收,立刻撤离!”
刘广烈紧紧握住手中的虎符,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看着太子眼中满满的担忧,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重重点头:“我答应你!老六,你放心,我一定会保重自己,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