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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城外，铅灰色的天幕沉重得仿佛要坍塌下来，无尽的雪花如同扯碎的棉絮，簌簌飘落，覆盖了戈壁的苍凉，却掩不住地平线上那连绵如黑色潮汐的西夏大营透出的冲天煞气。寒风呜咽，卷起雪沫，抽打在冰冷坚硬的城墙垛口上，发出令人心焦的声响。
在这片肃杀的风雪帷幕之后，西夏中军大帐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上好的银骨炭在精铜火盆中烧得正旺，跳跃的橘红色火焰驱散了**的寒意，却丝毫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源于人心深处的阴冷与算计。
那是一种比塞外寒风更刺骨的凉意。
帐内，人影被灯火拉长，投在厚重的帐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主位之上，西夏太子李清帆身披驼绒大氅，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紫檀木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牢牢锁在帐中那个匍匐在地、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身影上。
那正是被杨康精心“放归”的“关键人物”——钱参将。他盔甲歪斜，战袍破损，脸上混杂着泥污、血痂和尚未干涸的泪痕，正一下接一下，用力地将额头磕在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地面上。
“太、太子殿下！千真万确！小的绝无虚言啊！”钱参将的声音带着哭腔，因极度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激动而剧烈颤抖，“那完颜康，在断龙峡，被摩诃国师那开山裂石的一掌正中后心！当场重伤！他们残部拼死护着他和他那王妃逃窜，末将混在溃兵里，亲眼看到他气息奄奄，在过鹰愁涧那铁索桥时，失足跌下了万丈深渊！那下面激流汹涌，怪石嶙峋，此刻定然已是尸骨无存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李清帆的反应。
见太子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逐渐扩大，心中窃喜，忙不迭地添上最后一把火：“那康王妃倒是被几个死忠亲卫拼死抢了回去，但也受了极大的惊吓。末将逃离前听得确切，黑甲军内部已乱，几位资历老的将军正在争权，无人能服众，他们已准备秘密派遣一队精锐，借道河湟商路，将她送回汴京！如今的朔州城，军令不通，各自为政，简直乱成了一锅滚粥！殿下，此乃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
李清帆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喜色再也无法掩饰，如同冰面裂开，露出其下汹涌的野心。
但他生性多疑，并未立刻采信，而是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左侧下首。
那里，静静地端坐着一个完全被宽大黑袍笼罩的身影。他脸上覆着一张造型狰狞、纹路古拙的青铜面具，唯有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透过孔洞淡漠地注视着一切。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温暖帐篷格格不入的幽寒气息，正是那位连李清帆都需敬畏三分的“天尊”。
感受到太子的目光，天尊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如同给李清帆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的视线随之转向更右侧。
那里，距离权力中心稍远的位置上，坐着国师摩诃迦罗。
这位平日里声若洪钟、宝相庄严的西夏“如来”，此刻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可笑——他那粗壮的脖子上，严严实实地缠满了厚厚的白色纱布，一直包裹到肥硕的下颌，将他那张胖脸勒得更加圆胀，活像个即将爆开的馒头。断龙峡那日他咽喉受创极重，此刻虽勉强能发声，却嘶哑刺耳，如同砂纸摩擦。
“阿弥陀佛，”他双手艰难地合十，试图维持高僧风范，却因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声音愈发破败不堪，“果、果不其然老衲那那一掌，已臻化境便、便是大罗金仙……也、也难逃一死！咳咳……呃嗬……”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最后被剧烈的咳嗽和因疼痛发出的吸气声打断，好不容易营造出的高人形象瞬间崩塌。
帐下两旁，十余名一品堂高手按刀肃立，他们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凝如山，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却又时刻散发着冰冷的煞气。
而帅帐中央，完颜骁昂首挺立，他身穿金国高级将领的华丽铠甲，外罩锦袍，脸上那混合着狂喜、贪婪和即将登上权力巅峰的志得意满，几乎要溢出来。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梦寐以求的摄政王宝座上，接受万众朝拜的景象。
“太子殿下！”完颜骁上前一步，声音因极致的兴奋而微微变调，他抱拳行礼，姿态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倨傲，“钱参将所言句句属实！如今朔州城内群龙无首，军心涣散，黑甲军已是一盘散沙！西门防务，已由深明大义的钱参将全权掌控！”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天尊和摩诃迦罗，似乎在寻求更强的背书，然后才一字一顿，如同抛出决胜的筹码：“我们将以‘犒劳守城将士’为名，由钱参将亲自押运，将数百桶‘上等美酒’，安然送入西门瓮城的核心军需库内……”
他脸上浮现出残忍而阴险的笑容，加重语气：“那酒桶之内，盛放的非是琼浆，而是……见火即燃，遇风愈烈，水浇不灭的——猛！火！油！”
帐内似乎响起几声极其细微的倒抽冷气声。就连那一直如同深渊般沉寂的天尊，面具后的目光似乎也微微波动了一瞬。
李清帆适时接过话头，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而兴奋的光芒，指尖敲击扶手的节奏加快：“妙极！届时，城外，我西夏的三十门神火炮将齐声怒吼，集中轰击西门城楼！我要让那里的守军，彻底成为聋子、瞎子，将他们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城头！”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掌控一切的狂热：“而在城内，就在守军被城外炮火吸引，疲于奔命之际！骁世子你的人，趁机点燃猛火油，炸毁那该死的瓮城内墙！内外交攻，火光焚天，我看那朔州孤城，还能凭什么来守！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它不得！”
“届时，”完颜骁立刻接口，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谄媚与恭敬，“末我将再亲率麾下‘援军’，浴血‘奋战’，‘艰难’击退太子殿下的前锋，以‘救世主’之姿，名正言顺入城，拨乱反正！此城，便可兵不血刃，尽入殿下彀中！而我，也将承袭王位，名正言顺，成为大金新的主宰！”
这一番对答，将一个里应外合、瞒天过海、最终鸠占鹊巢的“黑雪之夜”计划，描绘得淋漓尽致——利用摄政王“死讯”瓦解军心，用内应将致命“木马”送入城中，最后以“救援”戏码完成权力交接，实则吞并朔州，扶植傀儡。不可谓不毒辣，不可谓不周密！
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炭火噼啪声和帐外风雪的呜咽。
随即，李清帆与完颜骁目光相触，两人几乎同时爆发出志在必得、充满野望的大笑。那笑声在暖帐中回荡，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完颜骁趁机躬身，极尽阿谀：“殿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此计定能一举功成，朔州城已是殿下掌中之物！”
李清帆笑容满面，颇为受用，但他并未忘记帐内真正的“定海神针”。他收敛了几分外露的得意，转向沉默的天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恭维：“此计环环相扣，堪称天衣无缝。若非天尊法旨指引，洞烛机先，我等凡夫俗子，焉能想出？待骁世子继承大统，稳定金国……”
完颜骁立刻抓住机会，上前一步，深深鞠躬，语气无比“诚恳”：“届时，我大金必当对西夏俯首称臣，永为藩属！年年上供，岁岁来朝，绝无二心！与伟大的西夏，永修万年之好！此心此誓，天地共鉴。”
李清帆满意颔首，亲手端起案上美酒，递了一杯给完颜骁，自己亦举杯，笑容温和如春水。然而，他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彻骨的算计。他轻轻晃动着酒杯，话锋微妙一转：“骁世子劳苦功高，他日执掌黑甲军，必成本太子臂助。不过……”
他刻意拉长语调，目光如探针般刺向完颜骁：“本太子似乎听闻，世子对那位姿容绝世的康王妃，似乎也，颇为念念不忘？”
完颜骁心中猛地一咯噔，如同被冰水浇头，背后瞬间沁出冷汗。他面上却反应极快，立刻爆发出更加夸张响亮的大笑，以掩饰瞬间的慌乱与被窥破心思的恼怒：“哈哈哈！不过一个区区女子罢了！待城破之日，若能寻得，自当恭献殿下！我完颜骁，只求为殿下执掌兵权，能为殿下效力，便心满意足！”
两人再次举杯，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心照不宣的虚伪笑容。
酒杯轻碰，发出脆响。然而，笑容之下，却是冰冷的鄙夷与杀机。
******
待完颜骁带着那副志得意满的表情退出大帐，帐帘落下。
帐内暖意依旧，气氛却陡然变得更加沉凝诡谲。
一直沉默如石像的天尊，此刻，才用他那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嘶哑迟缓得不像人声的语调幽幽开口：“黄口小儿，利令智昏，野心昭彰。此等货色，不堪大用。”
李清帆立刻收敛了虚伪笑容，脸上恢复了属于上位者的冷厉，他甚至微微欠身，语气带着忌惮与信服：“天尊慧眼如炬。这完颜骁，不过一蠢钝棋子，却自以为是执棋之人。他真以为我会助他执掌黑甲军，登顶金国？可笑至极！”
他冷哼一声，眼中杀机毕露：“待他价值用尽，打开朔州门户，稳定金国局势之后……整个金国，那支令人垂涎的黑甲军，还有他那颗自以为是的头颅，都将是我西夏囊中之物！”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压低声音：“不过么……那位康王妃，倒确实是绝佳的战利品。若能纳其入我西夏后宫，可以让金国皇室颜面扫地，世代在我西夏面前抬不起头来！此乃，诛心之上策。”
天尊面具后的目光依旧古井无波，对这番计划不置可否，只是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便重归死寂。
一旁的摩诃迦罗闻言，脸上掠过强烈不悦。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猛地扯动脖子伤口，剧痛袭来，疼得他胖脸扭曲，所有话语都化作了痛苦的“嗬嗬”声，只能徒劳运气。
而此刻，在下方肃立的一品堂高手人群中，一位身着白衣、手执折扇，本是闭目养神的俊雅模样，却倏然睁开了双眼——欧阳克。他耳朵极灵，虽距离稍远，却将李清帆与天尊那近乎耳语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啪嗒”一声，折扇合拢，他眼中锐光乍现，面覆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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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已踏出大帐，走入风雪中的完颜骁，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如巨兽巢穴的营帐，脸上谄媚笑容瞬间化为狠戾怨毒，他切齿低语：
“李清帆啊李清帆，你这头狡猾的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待朔州城破，我便立刻‘清君侧’，亲手砍下你这西夏太子的头颅！届时，所有的功劳都是我完颜骁的！兵权、王位，还有那个让我心心念念的王妃嫂嫂……我！全！都！要！”
两条毒蛇因利而缠，各怀鬼胎，都自以为是的猎手。
这脆弱联盟最深的裂痕，其实是那深入骨髓的算计与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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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完颜骁离开后不久，一名西夏斥候满身风雪，急匆匆入帐禀报：
“殿下！刚收到飞鸽传书，河湟商道发现小股金军精锐活动，疑似护送重要人物东归！观其行迹，很可能是……康王妃一行！”
李清帆眉头瞬间紧锁，猛地站起身：“消息可确切？他们有多少人？走了多久？”
“约百余人，皆是轻骑，行动迅捷，发现时已离开朔州半日路程！”
帐内气氛陡然一变。康王妃若真被送走，他们方才关于“战利品”的种种算计岂不落空？更重要的是，若她回到汴京，稳定金国中枢，即便拿下朔州，后续麻烦也会大增。
“天尊，您看……”李清帆看向黑袍人。
天尊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丝毫波澜：“……棋子，亦可两用。假途灭虢，未尝不可。”
李清帆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悟：“天尊的意思是……派人追击，若能截下康王妃，自然最好；若不能，也可借此麻痹朔州守军，让他们以为我等注意力已被引开，更方便‘黑雪之夜’行动？”
天尊微微颔首。
“好！”李清帆当即下令，“派‘追风营’轻骑出发，务必咬住那支金军！记住，若能生擒康王妃，大功一件；若不能，也要做出全力追击的姿态，闹出动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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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城头，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我裹紧了并不算厚实的披风，目光越过纷飞的雪花，落在那黑压压连营数十里的西夏大营。内心oS：好家伙，这群众演员阵容，经费在燃烧啊。
“帮主，信号。”胡长老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递上一张小小的、用特殊药水写就的纸条。
我接过，借着垛口缝隙透出的微弱火光，快速浏览。
上面是欧阳克那家伙特有的、带着点卖弄风骚的花体字迹，简洁地汇报了西夏中军大帐内刚刚发生的一切：李清帆的得意、完颜骁的谄媚，还有那两个蠢货关于如何“分配”我的狂妄言论。以及……西夏派出“追风营”追击“康王妃”车队的情况。
内心oS：欧阳克这小子，当内应倒是把好手，情报送达及时，差评是字太骚包……嚯，西夏跟姐玩上兵法了？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主演您这临场加戏的瘾头不小啊！可惜咯，本姑娘片场规矩大，早就备着b组替补演员在路上候场了。车里那位‘王妃’，可是我们朱聪二师傅易容的‘特型替身’，保管让您那‘追风营’的弟兄们，体验一把啥叫追星追到沟里去！
指尖内力一吐，那骚包纸条秒变飞灰，爱飘哪儿飘哪儿去。
“帮主，”盯梢西门的兄弟猫着腰过来，“‘酒水’全数入库，码得那叫一个整齐。
内心oS：得，A组剧情稳如老狗。李清帆啊李清帆，你以为你即兴发挥就能抢导演话筒？瞅见没，你派出去那帮龙套，正屁颠屁颠帮咱们完善‘声东击西’的拍摄效果呢！这免费劳动力，用得那叫一个顺手。
我掸了掸披风上落的雪渣子，声线平得跟结了冰的湖面似的：“传话下去，库里那些‘好酒’，都给本帮主当祖宗牌位供着，磕碰坏一丁点儿，唯你们是问。再给河湟线上的弟兄递个话，按二号剧本走，好好‘伺候’着西夏来的贵客，场面戏必须做足，但也别真把人给老子放跑了，吊着就行。”
“得令！”底下人应声而去，身影没入风雪，比鬼还利索。
我眯着眼，最后剐了一眼西夏大营那头。咚咚的战鼓声裹着喊杀声，借着风势隐隐约约飘过来，跟片场开拍前的动静一模一样。
内心oS：热场环节总算糊弄完了，正片儿锣鼓点儿都敲响了。台子上的各位角儿，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但愿本导精心调配的这份‘瓮中烧烤’至尊套餐，能对得上您几位那挑剔的胃口，可千万别……噎着！
大戏，总算要见真章了。
而我这个总导演，得去后台盯着最后那道“硬菜”，可不能误了上桌的吉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