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观世录 第159章 秽积神厩，智引天河

当赫拉克勒斯扛着那头被五花大绑、犹自发出不甘哼哧的厄律曼托斯野猪，如同扛着一座黑色肉山，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提林斯城外时，迎接他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敬畏，而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尤其是那些从厄律曼托斯山区逃难而来、或是有亲眷受害的民众，他们眼中饱含热泪，将赫拉克勒斯视为涤荡灾厄、带来生机的神明化身。欢呼声浪穿透厚重的宫墙，如同针一般扎在欧律斯透斯的心头。

躲在深宫帷幔之后的迈锡尼王，面色铁青，手指因用力抠抓宝座扶手而关节发白。赫拉克勒斯不仅再次生擒了凶兽，更可恨的是，他竟借此收获了如此汹涌的民意！这比任何武力展示都更让欧律斯透斯感到恐慌与嫉恨。赫拉克勒斯的存在，已不仅仅是对他个人安全的威胁，更是对他统治基石的无形动摇。赫拉的意志在他灵魂深处尖啸，必须用一个更屈辱、更肮脏、更能消磨英雄光环的任务来玷污他！

数日后，新的命令由一位面色古怪、仿佛难以启齿的传令官在城门口宣读。这一次，命令的口吻带着一种刻意贬低的嘲弄：

“赫拉克勒斯！你前番擒猪，虽显蛮力，不过山野猎户之勇，于文明城邦何益？真正的功业，当泽被苍生，造福黎庶！如今，在西部海岸的厄利斯地区，国王奥革阿斯拥有着举世无双的庞大牛群，其数量成百上千，堪称神恩浩荡！”

传令官的话锋陡然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然而，奥革阿斯的牛圈，历经三十载未曾彻底清扫，积粪如山，秽气冲天，污秽淤积已深，滋生的疫病瘴气甚至开始威胁周边水土！那恶臭随风飘散，连海风都无法驱散，已成厄利斯一害！”

他提高了音量，仿佛在宣布一个滑稽却又残酷的判决：“你的第五项功业，便是前往厄利斯，在一日之内，将奥革阿斯那庞大无比的牛圈，彻底清扫干净！将堆积如山的陈年污秽，清除一空，恢复其洁净！”

命令宣读完毕，广场上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生擒凶兽尚可说是英雄壮举，但这……清扫积粪三十年的牛圈？这简直是**裸的羞辱！是将高高在上的英雄，一脚踹入污秽泥潭的恶毒算计！其用意，无非是想用这肮脏不堪、耗时费力的苦役，来玷污赫拉克勒斯日益闪耀的英名，让他沦为笑柄。

赫拉克勒斯站立在原地，狮皮下的身躯如山峦般稳固。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他早已明了欧律斯透斯的伎俩，羞辱与磨难，亦是试炼的一部分。他并未动怒，只是在心中快速权衡。一日之内，清理积攒三十年的庞大规模污秽，单凭人力，几无可能。这需要……其他的方法。

他没有争辩，没有抗议，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充满恶意的任务，转身踏上前往西部厄利斯的路途。他的步伐依旧坚定，仿佛奔赴的不是一个污秽之地，而是另一个需要智勇去攻克的堡垒。

厄利斯地区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是着名的牧区。然而，随着赫拉克勒斯逐渐靠近国王奥革阿斯的领地，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却极其顽固的恶臭，越是靠近王宫所在的区域，这股气味便越是浓烈刺鼻，几乎令人作呕。

奥革阿斯的王宫本身颇为宏伟，以白色大理石砌成，但王宫后方那一片占地极广、以高大石墙围起的牛圈区域，却仿佛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病态气息的脓疮。还未靠近，便能听到围墙内传来的成千上万头牛的哞叫，以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混合着**草料与粪便的可怕气味。

赫拉克勒斯没有直接前往牛圈，而是先求见了国王奥革阿斯。在一座可以远眺牛圈（但尽量避开风向）的露台上，他见到了这位以富有和庞大牛群闻名的国王。奥革阿斯身材肥硕，面色红润，穿着华贵的紫色长袍，手指上戴满硕大的宝石戒指。他看向赫拉克勒斯的目光，带着商人般的精明与一丝好奇，显然已听闻这位着名英雄的来意，以及他那近乎荒谬的任务。

“强大的赫拉克勒斯，”奥革阿斯的声音洪亮，带着养尊处优的慵懒，“我听闻你欲为我清扫牛圈，而且限时一日？”他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与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并非我小气，只是我那牛圈，积弊已久，规模嘛……呵呵，你也看到了，闻到了。一日之内？你若真能办到，我愿以我牛群的十分之一作为酬劳！当然，若你办不到……”他耸了耸肩，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赫拉克勒斯并未被他的态度激怒，只是平静地回答：“我自有方法。”

就在他与奥革阿斯交谈之际，露台连接宫殿的回廊转角处，一位年轻的女子悄然伫立，正静静地注视着赫拉克勒斯。她身着一袭淡金色的克里特式束腰长裙，裙裾饰以深蓝色的滚边，样式简洁而优雅。她的身姿挺拔而柔韧，宛如一株沐浴在阳光下的白杨。肌肤是健康的蜜桃色，光滑细腻。她的面容并非那种娇柔之美，而是带着一种聪慧与灵动的英气。鼻梁高挺，唇形清晰，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如同爱琴海晴空般湛蓝清澈的眼眸，此刻正闪烁着思索与探究的光芒。一头浓密的栗棕色长发被编成复杂的发辫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优美的颈部线条。她是厄珀耳珀，奥革阿斯众多女儿中最具智慧与观察力的一位。

她早已听闻赫拉克勒斯的诸多传说，对他充满好奇。此刻亲眼见到这位披覆狮皮、气势沉雄的英雄，竟要接下如此屈辱的任务，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同情与不解。当赫拉克勒斯说出“自有方法”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睿智光芒，那绝非莽夫所能拥有。

赫拉克勒斯辞别奥革阿斯，开始实地勘察牛圈及周边环境。他无视那足以让常人晕厥的恶臭，绕着巨大的石墙行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处细节。牛圈位于两座低矮山坡之间的谷地，石墙高大坚固，仅有一个出入口，内部淤积的秽物几乎与墙高持平，污浊的粪水从墙根缝隙渗出，污染了下游的溪流。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牛圈附近那条因污染而变得浑浊不堪的河流上。河流自上游的山涧奔涌而下，水流湍急，水量充沛，只是流经牛圈附近时，被污秽侵染。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就在他凝神思考，于河岸边驻足时，一个清朗而带着些许试探意味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强大的英雄，可是在寻觅清洗那‘不朽’污秽的良方？”

赫拉克勒斯转身，看到正是之前在露台有过一面之缘的厄珀耳珀。她站在数步之外，湛蓝的眼眸中带着善意与好奇，并无寻常贵族女子的娇矜。

“河流，”赫拉克勒斯言简意赅，并未隐瞒自己的初步构想，“力量足够，但需要引导。”

厄珀耳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走近几步，指向河流上游一处河道较窄、地势较高的地方：“那里，河床底部是坚硬的岩石，两岸的土质也相对牢固。若在此处……稍作改动，或许能借用水神之力。”她又指向牛圈靠近河流一侧那看似最厚实、实则因常年浸泡已有些松动的石墙基座，“而那里，看似坚固，实则已是强弩之末。有时候，最直接的冲刷，胜过万千人力。”

她的提示点到即止，却与赫拉克勒斯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提供了更具体的关键位置。这位公主的智慧，令赫拉克勒斯侧目。

“感谢你的指点，厄珀耳珀公主。”赫拉克勒斯颔首致意。

厄珀耳珀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阳光穿透阴云，明亮而温暖：“愿智慧与你同在，赫拉克勒斯。我父亲……他更看重结果。”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翩然离去，留下淡淡的、与周遭恶臭格格不入的清新香气。

得到厄珀耳珀的间接确认，赫拉克勒斯的计划已然成熟。他再次面见奥革阿斯，提出了他的方案。

“国王陛下，”赫拉克勒斯声音沉稳，“我无需进入牛圈，也无需动用一兵一卒。只需你应允，让我在牛圈上游的河道稍作改动，并在牛圈石墙上，开辟两个临时的‘门户’——一个引水入，一个泄水出。我保证，一日之内，还你一个洁净如新的牛圈。”

奥革阿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和觉得荒谬的表情。他看了看那庞大的牛圈，又看了看赫拉克勒斯，最终，一种“看他如何出丑”的心态占了上风。反正无需他出动人力物力，失败了也无损失，若真成功……他瞥了一眼自己那庞大的牛群，十分之一的代价虽肉痛，但若能解决这个困扰他多年的顽疾，倒也值得。

“好！”奥革阿斯大手一挥，“就依你所言！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引天河之水，涤荡我这凡间污秽！”

协议达成。赫拉克勒斯立刻开始行动。

他首先来到厄珀耳珀所指的那段上游河道。这里水流湍急，河道收窄。他展现出让奥革阿斯及其随从瞠目结舌的神力，徒手搬动数百斤重的巨石，混合着泥土和砍伐来的粗壮树干，在河道中迅速筑起了一道临时的拦水坝！他将河水暂时蓄积起来，形成一个小型水库，水位不断上涨，蓄势待发。

接着，他来到牛圈靠近河流一侧的石墙下。看准了那处被厄珀耳珀点出的、看似厚实实则内部已被腐蚀松动的基座。他低吼一声，双拳如同重锤，猛地轰击在石墙上！

“轰！轰！轰！”

巨石在他无匹的神力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裂缝迅速蔓延！最终，伴随着一声巨响，一大片石墙被他硬生生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正对着内部堆积如山的秽物。

随后，他又在牛圈地势较低的另一侧石墙上，如法炮制，开凿出了一个泄水口。

准备工作就绪，已是下午。夕阳斜照，将牛圈的污秽与赫拉克勒斯伟岸的身影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关键时刻到来！赫拉克勒斯站在上游的拦水坝旁，看着蓄积已久、已然汹涌澎湃的河水。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拦水坝最关键的几根支撑巨木一脚踹断！

“轰隆隆——！！”

积蓄了半日力量的河水，如同挣脱牢笼的洪荒巨兽，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奔腾着、咆哮着，冲垮了剩余的障碍，以排山倒海之势，沿着被稍稍改道的河床，直冲向牛圈石墙上那个新开的巨大缺口！

浑浊而汹涌的河水，如同神之怒涛，瞬间冲入牛圈！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撞在堆积了三十年的粪山之上！

“哗——！！！”

仿佛天崩地裂！秽物堆积的“山体”在狂暴的水流冲击下，开始崩塌、溶解！污浊的泥浆、腐烂的草料、陈年的粪便，被这无可抗拒的自然之力裹挟着，翻滚着，从另一侧的泄水口疯狂奔涌而出！

那场景，堪称奇观！一股巨大的、污秽的洪流，如同一条黑色的恶龙，从牛圈中喷薄而出，冲向远方低洼的荒地，而原本淤积在牛圈内的、深可没顶的污秽，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降、消失！

奥革阿斯和他的臣民们站在安全的高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看着那困扰王国多年的顽疾，在那位披着狮皮的英雄引导的天河之水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迅速土崩瓦解。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恶臭，竟也随着污秽的清除，开始逐渐变淡！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当河水渐渐平息，不再有污物流出时，众人望向牛圈内部——虽然一片泥泞，但那些堆积如山的陈年秽物，已然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大水冲刷后湿漉漉的地面和石墙。

一日之约，甚至远远未到时限！

赫拉克勒斯站在被冲毁的石墙缺口处，身上溅满了泥点，但他挺拔的身姿在夕阳下，仿佛一尊胜利的雕像。他用自己的智慧与力量，将一场屈辱的苦役，变成了一场彰显神迹般的壮举！

奥革阿斯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从震惊、难以置信，最终化为极度的懊悔与肉痛——他想起了那十分之一牛群的承诺。他试图狡辩，声称赫拉克勒斯毁坏了他的石墙，但赫拉克勒斯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手中那根伴随他许久的木棒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让奥革阿斯将所有推诿之词都咽了回去。

最终，在赫拉克勒斯无形的威压下，奥革阿斯不得不履行了部分承诺，而赫拉克勒斯也无意在此多作纠缠，他的功业已完成。

第五项伟业，“奥革阿斯牛圈”，以这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功成。赫拉克勒斯未染指太多污秽，反而凭借智慧，引自然之力，轻松破解了欧律斯透斯的羞辱陷阱。

当他离开厄利斯时，厄珀耳珀站在宫殿的高处，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湛蓝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其中，有敬佩，有思索，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