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观世录 第134章 荣归故土，暗影随行

阿尔戈号的残破船体，如同一条拖着染血鳞片的疲惫海龙，终于在无数个日夜的颠簸与绝望后，望见了希腊海岸那熟悉而苍茫的轮廓。故乡的气息随着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橄榄树的苦香与干燥泥土的味道，却再也无法唤起英雄们心中纯粹的喜悦。船舱内，那卷金羊毛依旧散发着光辉，只是这光芒映在每一张饱经风霜、刻满复杂印记的脸上，显得格外沉寂。

船首，伊阿宋扶着斑驳的栏杆，眺望着越来越近的伊俄尔科斯港。他的金发被海盐黏结，眼窝深陷，曾经明亮的蓝眸中沉淀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有达成伟业的如释重负，有对逝去同伴的哀悼，更有对身边那位异国公主、以及那段以血腥与背叛开启的未来的深沉忧虑。他得到了金羊毛，赢得了荣耀，却也背负上了美狄亚那沉重如山的爱与她弑亲的罪孽。

他身侧的美狄亚，裹着一件希腊式的斗篷，试图遮掩她那异域的风情与周身挥之不去的、属于巫术与血腥的气息。她沉默着，深绿的眼眸如同两口枯井，倒映着渐渐清晰的陌生国土。这里没有科尔基斯幽暗的森林与缭绕的魔雾，只有明朗到近乎残酷的阳光，与井然有序、却透着一股无形排斥力的城邦。她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入皮肉，一种前所未有的、身为“异类”的孤独与惶恐，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

靠岸的时刻到了。码头上挤满了欢呼的人群，鲜花与橄榄枝被抛向英雄，赞美与惊叹如同潮水般涌来。伊俄尔科斯的民众只看到了荣归的英雄与那传说中的金羊毛，他们欢呼着伊阿宋的名字，将他视为拯救城邦、夺回王位的希望。

然而，在这片喧嚣的欢迎浪潮之下，暗流已然涌动。

篡位者珀利阿斯，伊阿宋的叔父，站在王宫的高台上，俯视着港口的热闹景象。他的脸上挂着符合身份的、看似欣慰的笑容，眼底深处却闪烁着冰冷而警惕的光芒。他看到了伊阿宋带回来的不仅仅是金羊毛，还有一个来自东方神秘国度的、眼神幽深得令人不安的公主，以及那群对他忠心耿耿、历经生死考验的英雄。这力量，远超他的预期，也远超他能安心容忍的限度。

伊阿宋在万众瞩目下，庄重地将金羊毛献于城邦守护神的神庙，履行了他出发时的誓言。荣耀加身，万众拥戴，他似乎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门槛上，只差一步便可名正言顺地取回属于他父亲的王位。

但珀利阿斯岂会轻易就范？

在随后为王位归属而举行的公开辩论与神前裁决中，珀利阿斯展现了他老辣的政治手腕。他并未直接否认伊阿宋的功绩与继承权，而是以“神意莫测”、“需更明确征兆”为由，巧妙地拖延着权力的交接。他甚至在公开场合对伊阿宋礼遇有加，赞扬他的勇气，却绝口不提让位之事，反而以各种繁复的仪式、咨询神谕、处理积压政务等借口，将伊阿宋束缚在无尽的琐事与等待之中。

“贤侄之功，天地可鉴，”珀利阿斯拍着伊阿宋的肩膀，语气恳切，眼神却毫无温度，“然王权更迭，关乎国运，不可不慎。需待神意明朗，万民归心，方是稳妥之道啊。”

伊阿宋心中焦灼，却碍于叔父的辈分与表面上的“循循善诱”，无法发作。他试图依靠英雄们的支持与民众的呼声施压，但珀利阿斯在伊俄尔科斯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党羽遍布朝野，轻易便能将伊阿宋的势头化解于无形。

荣耀的光环迅速褪色，现实的政治泥沼让伊阿宋寸步难行。他开始意识到，夺取金羊毛的冒险或许比从篡位者手中夺回权柄要“简单”得多。

而在这一切权力博弈的阴影里，美狄亚的处境更为艰难。她被安置在一处远离王宫中心的别馆，名义上是尊贵的客人与未来的王子妃，实则被无形地隔离与监视。希腊的女人们用好奇而戒备的目光打量着她奇异的服饰、深邃的眼眸与她周身那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奥林匹斯正统的异域气息。她们窃窃私语，谈论着来自科尔基斯的巫女传说，谈论她如何用魔法帮助伊阿宋，言语中充满了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与排斥。

没有人与她深入交谈，没有贵妇邀请她参与她们的聚会。她像一件被展示的、来自东方的奇异战利品，被隔离在希腊社会精致而冰冷的高墙之外。就连伊阿宋，也因忙于应对珀利阿斯的政治纠缠，而来探望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来了，也多是满腹心事，言语间少了昔日的热情，多了几分疲惫与疏离。

孤独，如同最阴湿的苔藓，在美狄亚的心底疯狂蔓延。她开始长时间地坐在窗前，望着希腊那过于明亮的、缺乏隐秘感的天空，思念着科尔基斯那被迷雾笼罩的、允许魔法与阴影存在的夜晚。她抚摸着随身携带的、刻有赫卡忒符咒的护身符，感受着其中微弱却熟悉的黑暗力量，那是她与过去、与力量本源唯一的联系。

一日，伊阿宋带着一身酒气与挫败感来到别馆。在美狄亚的追问下，他终于忍不住吐露了困境。

“……珀利阿斯那个老狐狸！他根本无意归还王位！他在拖延，在消耗我的声望与耐心！那些支持我的贵族也开始动摇……没有明确的王权，没有实际的利益，他们不会一直追随一个空有虚名的英雄！”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难道我历尽千辛万苦，甚至……”他瞥了美狄亚一眼，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显而易见——甚至背负了弑亲的罪孽，最终却要在这政治泥潭中一事无成吗？

美狄亚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焦虑而扭曲的英俊面孔，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对权力渴望却又无力掌控的火焰。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怜悯与自嘲的情绪在她心中升起。

啊，又是这样。就像在科尔基斯的海岸边，当他面临绝境时，他需要她的魔法，她的“办法”。

她深绿色的眼眸中，那口枯井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石头，漾开了一圈圈黑暗的、危险的涟漪。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所以，”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的英雄，又一次……需要我的‘帮助’了，是吗？”

她站起身，走向房间阴影最浓重的角落，那里摆放着她从不离身的、那个装着各种魔药与施法材料的行囊。

“告诉我，伊阿宋，”她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轻柔，“这次，你需要我……为你‘说服’谁？或者，让谁……永远地‘安息’？”

房间里，只剩下伊阿宋粗重的喘息声，与美狄亚打开行囊时，那些瓶罐轻微碰撞发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窸窣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