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观世录 第184章 浊流渡口，马人之血

德尔斐神谕的余音，如同帕尔纳索斯山巅终年不散的云雾，萦绕在赫拉克勒斯心头，晦涩而沉重。他并未在圣地久留，那庄严的庙宇与缭绕的香烟，无法解答他内心关于力量与归宿的迷惘。辞别拉俄墨冬后，他再次踏上孤独的旅程，依旧向南，漫无目的，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引力牵引，走向传说中河流湍急、地势险峻的埃维尼奥斯河流域。

连日跋涉，风尘仆仆。这一日，他行至埃维尼奥斯河一处着名的渡口。此地水流异常汹涌，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与断木，咆哮着冲刷两岸嶙峋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渡口处聚集了不少等待过河的行旅商队，面对如此湍急的水流，寻常的舟楫难以横渡，唯有依赖熟悉水性的摆渡人，而此地最着名的摆渡者，并非人类。

那是一位马人。他名叫涅索斯。与其他大多粗野狂放、嗜酒好斗的同族不同，涅索斯以此处渡口为生，凭借其半人半马的强健体魄与对河流的熟悉，背负旅人货物渡河，换取酬劳。他看起来比一般马人更显“文明”，上身肌肉结实，披着简单的皮甲，下半身的马身毛色油亮，四蹄稳健。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的目光，却带着马人种族固有的、难以完全驯服的野性与狡黠，尤其在瞥见独行的旅人或是落单的女性时，那目光中更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贪婪与淫邪的光芒。

赫拉克勒斯的到来，引起了渡口一阵小小的骚动。人们敬畏地为他让开道路。涅索斯也看到了他，眼神先是一凛，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算计与某种……宿命般了然的神情所取代。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情绪，继续忙碌地背负货物，仿佛只是一位勤恳的摆渡者。

赫拉克勒斯没有在意这马人。他支付了渡资，准备像其他旅人一样，由涅索斯背负过河。对他而言，这汹涌的河流并非天堑，但他无意在此显露神力，引人注目。

就在他等待之际，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与车轮辘辘之声由远及近。一支规模不大、但护卫精良的车队来到了渡口。队伍中央，一辆装饰雅致、由两匹雪白骏马拉乘的马车尤为引人注目。车帘掀开，一位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轻盈地踏下马车。

她的出现，仿佛令喧嚣的渡口瞬间安静了几分。

她身着一袭淡紫色的束腰长裙，衣料柔软，勾勒出匀称而优美的身姿。如云的金发被精巧地编成发辫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段白皙修长的颈项。她的容颜并非那种具有侵略性的、令人窒息的艳丽，而是带着一种温柔的、如同月光下绽放的百合般的清雅之美。黛眉如远山，眼眸是清澈的榛褐色，此刻因长途跋涉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却更显其楚楚动人。她的气质娴静端庄，举止间流露出良好的教养，但眉宇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她是德伊阿涅拉，卡吕冬王国公主，俄纽斯之女。

德伊阿涅拉也看到了鹤立鸡群般的赫拉克勒斯。她的目光在他那伟岸的身躯与醒目的狮皮上停留了片刻，榛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但并无寻常人的恐惧，反而有一种……仿佛认出什么的微光。她微微颔首，算是致意，姿态优雅而自然。

赫拉克勒斯也注意到了这位公主。她的美丽与气质，与他记忆中那些或刚烈、或野性、或悲情的女子皆不相同，如同一股清泉，悄然流入他干涸疲惫的心田。他沉默地回以注目，算是还礼。

渡河开始了。涅索斯首先背负一些货物和普通旅人过河，表现得十分专业可靠。轮到德伊阿涅拉时，她略显犹豫地看了一眼浑浊汹涌的河水。涅索斯上前，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但那笑容在他粗犷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伸出粗壮的手臂：

“尊贵的公主，请不必担忧。我涅索斯在此摆渡多年，从未失手。请允许我背负您，安全抵达对岸。”

德伊阿涅拉看了看身后忠诚但面对河水面露难色的护卫，又看了看看似可靠的涅索斯，最终点了点头，小心地攀上了马人宽阔的马背。

涅索斯稳稳地踏入河中，水流冲击着他强健的马身，他却步履稳健。然而，行至河心最深、最湍急之处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德伊阿涅拉身上那淡淡的、属于处子的幽香刺激了他，或许是那紧贴背部的柔软触感点燃了他压抑的兽性，涅索斯眼中那丝狡黠与野性骤然放大，化为**裸的淫邪与贪婪！他猛地发出一声嘶鸣，不再朝向对岸，而是转向河下游一处林木茂密、人迹罕至的河岸，四蹄发力，速度陡然加快！

“啊！”德伊阿涅拉发出一声惊呼，花容失色，紧紧抓住涅索斯的鬃毛，“你要做什么？快回对岸去！”

“嘿嘿，美丽的小公主！”涅索斯回过头，脸上带着狰狞而淫荡的笑容，“何必急着去对岸？跟我去个快活的地方，保证让你体验到比当公主更有趣的滋味！”

对岸的护卫们见状，惊怒交加，纷纷呐喊，有的甚至试图涉水救援，但都被汹涌的河水逼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空气的闪电，猛地从对岸跃起！他甚至没有等待涅索斯来回接送！

是赫拉克勒斯！

只见他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惊人的弧线，精准地落入河中，激起了冲天的水花！那湍急的河水似乎无法阻滞他分毫，他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巨鳄，以恐怖的速度破开水流，几步便追上了试图拐带公主的涅索斯！

“孽畜！放下她！”

赫拉克勒斯的怒吼如同雷霆，盖过了河水的咆哮！

涅索斯听到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他没想到赫拉克勒斯会如此迅猛地追来！他试图加速逃离，但赫拉克勒斯已然近身！

没有多余的废话，赫拉克勒斯在水中猛地探出巨手，一把抓住了涅索斯一条后腿的马蹄部位！那足以扼杀狮子的力量瞬间爆发！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传出！涅索斯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庞大的马身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一侧倾倒！

在倾倒的瞬间，赫拉克勒斯另一只手已迅捷而稳健地揽住了即将落水的德伊阿涅拉的腰肢，将她轻轻一带，护在了自己身侧。

而涅索斯则惨叫着，翻滚着，被汹涌的河水冲向下游，他那条被赫拉克勒斯捏碎的腿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河水。

赫拉克勒斯无视那马人的惨状，抱着德伊阿涅拉，如同湍流中的磐石，稳稳地、一步步走向对岸。河水在他胸前分开，无法撼动他分毫。

德伊阿涅拉依偎在他坚实如铁的臂弯中，惊魂未定，榛褐色的眼眸望着赫拉克勒斯那近在咫尺的、棱角分明的侧脸，感受着他身上那混合着汗水、狮皮气息与无匹力量的雄性荷尔蒙，脸颊不由自主地飞起两抹红霞，心中小鹿乱撞。恐惧迅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一丝莫名的情愫所取代。

赫拉克勒斯将她安然送抵对岸。德伊阿涅拉的护卫们纷纷围拢上来，感激涕零。

“多谢英雄救命之恩！”德伊阿涅拉微微喘息，声音轻柔却真挚，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赫拉克勒斯的目光，“不知英雄尊姓大名？”

“赫拉克勒斯。”他沉声回答，目光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德伊阿涅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喜悦。“果然是你……我早该想到。”她低语。

就在这时，下游河岸边，传来涅索斯微弱而充满怨毒的呼喊：

“赫……赫拉克勒斯……！你今日伤我……毁我生计……我诅咒你……！”

赫拉克勒斯眉头一皱，迈步走向下游。只见涅索斯挣扎着爬上了岸，瘫在泥泞中，气息奄奄，那条断腿血肉模糊。他看到赫拉克勒斯走近，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与一种濒死前的疯狂。

“我……我以这埃维尼奥斯河之水……以我即将回归大地的生命起誓……”涅索斯嘶哑地吼道，他用尽最后力气，扯下自己身上那件被鲜血浸透的白色亚麻短衫！

“我的血……浸透了这件衣衫……它蕴含着我对你……最恶毒的诅咒！”涅索斯的脸因痛苦与怨恨而扭曲，“听着……赫拉克勒斯……若有一天……你心爱的女子……对你变了心……你便让她……将这件染有我热血的衣服……赠予你穿上……”

他疯狂地大笑着，笑声混合着血沫：“它无法伤害你分毫……但它会……它会让你……永远……永远只属于她一人！哈哈哈哈……记住！这是我的‘礼物’！我的……报复！”

说完这恶毒而诡异的诅咒，涅索斯头一歪，气绝身亡。那件染血的白色短衫，被他死死攥在手中，落在泥泞的河岸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赫拉克勒斯看着那件血衣，眉头紧锁。马人临死的诅咒，听起来荒谬而恶毒，但他能感受到，那衣衫之上，确实缠绕着一丝微弱却极其阴冷的、属于诅咒的力量。他本欲将其毁去，但不知为何，心中一丝莫名的疑虑，让他没有立刻动手。

他转身，不再看那具尸体与血衣，回到了德伊阿涅拉身边。

德伊阿涅拉担忧地看着他，又望了望下游的方向，轻声问：“那马人……他说了什么？”

赫拉克勒斯摇了摇头，没有提及那恶毒的诅咒。“无关紧要的疯话。”他淡淡道。

风波平息，队伍重新整顿。因着这场意外的英雄救美，赫拉克勒斯与德伊阿涅拉之间的距离，在无形中被拉近了。他们结伴同行，一路向南，前往卡吕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