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观世录 第162章 血饲魔厩，烈马悲风

当赫拉克勒斯驾驭着那艘承载克里特公牛的船只，如同牵引着一座移动的、散发着硫磺气息的活火山，缓缓驶入希腊大陆的海港时，所引起的震动远超以往任何一次。那公牛即便被特制的缆绳束缚，其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喘息，以及偶尔因颠簸而爆发的、试图挣脱的狂暴力量，都让目睹之人胆战心惊。它不仅仅是战利品，更像是一块被强行从神明领域剥离、仍在搏动的灾难碎片。赫拉克勒斯能将如此不可控的恐怖之物跨海带回，其形象在民众心中已与那些执掌自然伟力的半神或巨人无异。

欧律斯透斯甚至不敢让这头公牛靠近提林斯城。新的命令通过快马传递至港口，语气急促而充满惊惧，勒令赫拉克勒斯即刻将公牛放生于某处偏远的山林，并立刻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不得延误。这头来自波塞冬的“礼物”，其存在本身就已让欧律斯透斯寝食难安。

新的命令，将赫拉克勒斯引向了更加北方、以严酷和野蛮闻名的色雷斯地区。传令官的声音带着刻意渲染的、源自异邦的残忍与血腥：

“赫拉克勒斯！你前番擒牛，虽显勇力，然则克里特乃文明之邦，米诺斯王亦算明理！如今，在那北方苦寒的色雷斯，统治者狄俄墨得斯，乃战神阿瑞斯之子，其人性情暴虐，远非米诺斯可比！他拥有一群牝马，数目众多，体型骏伟异常，但其饲养方式，骇人听闻，人神共愤！”

传令官的声音因描述的恐怖而扭曲：“这狄俄墨得斯，竟用外邦旅人的血肉来喂养他的马群！他将所有不幸踏入其领土的外乡人捕获，投入铜铸的马厩，任由那些凶性被鲜血滋养出来的牝马撕食！这些牝马因此变得极其狂暴嗜血，力大无穷，口鼻喷吐着血腥的气息，眼中燃烧着对血肉的渴望！它们已非坐骑，而是吃人的妖魔！”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最后的命令：“你的第八项功业，便是前往色雷斯，找到狄俄墨得斯那血腥的王国，夺取他的牝马群，将它们带回！彻底终结那残暴不仁、亵渎宾主之道的可怕行径！”

命令本身已足够令人发指——一个以人肉饲马的暴君，一群嗜血的魔马。这不仅是力量的考验，更是对意志与道德底线的冲击。欧律斯透斯无疑希望赫拉克勒斯在这血腥之地遭遇不测，或是其行为触怒那位嗜战的父神阿瑞斯。

赫拉克勒斯眼中第一次闪过冰冷的怒意。滥杀无辜、以人饲畜，这已然触及了他内心深处对“秩序”与“正义”的认知底线。他没有多言，只是沉默地整顿行装，这一次，他带上了更长的锁链、更多的套索，以及应对群居野兽的特殊装备。他需要一支小队，而非独自应对可能存在的整个王**队与疯狂的魔马群。他召集了一些自愿追随的、勇敢且厌恶狄俄墨得斯暴行的色雷斯周边地区的战士与水手。

他们乘船北上，爱琴海蔚蓝温暖的海水逐渐被色雷斯沿岸更加深沉、冰冷的墨绿色所取代。岸上是连绵的、覆盖着原始森林的灰褐色山峦，气候明显变得凛冽，风中带着松针与积雪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远方的铁锈与**血液的腥气。

登陆后，赫拉克勒斯一行人谨慎地向内陆进发。越是深入狄俄墨得斯的领土，景象越是荒凉肃杀。村落稀少，且大多建有防御性的木墙，村民眼神警惕而麻木。他们偶尔能遇到一些逃难而来的零星外乡人，从他们惊恐万状、语无伦次的描述中，拼凑出狄俄墨得斯王宫所在地——一座位于两条黑色河流交汇处的、以粗犷巨石垒砌的城堡，以及那臭名昭着的、日夜传来恐怖嘶鸣与咀嚼声的铜厩。

就在他们靠近那条传说中的黑色河流，试图寻找渡口时，河畔一片枯死的柳林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啜泣声。

赫拉克勒斯示意队伍警戒，独自上前探查。在几株扭曲的、仿佛被抽干生机的柳树下，他看到了一位蜷缩在破旧斗篷里的女子。她看起来二十出头，身着一袭早已褪色、依稀能辨出原本是靛蓝色的粗麻长裙，裙摆破损，沾满泥泞。她的身姿单薄，似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头失去光泽的、如同枯草般的浅棕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部分面容。但当她因脚步声而惊恐地抬起头时，露出的那双如同被乌云笼罩的灰蓝色眼眸，却瞬间攫住了赫拉克勒斯的视线——那里面盛满了如此深重的恐惧、悲伤与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仿佛已亲眼目睹过地狱的景象。

“别……别过来！”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下意识地向后蜷缩，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仿佛那样能获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你们……你们也是外乡人？快走！离开这里！趁……趁还没被那些恶魔发现！”

赫拉克勒斯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我们是来终结狄俄墨得斯暴行的。你知道他的马厩在哪里吗？”

女子闻言，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火光，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马厩……铜厩……”她喃喃着，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在城堡的西侧，隔着一条壕沟……能听到……一直能听到声音……我……我哥哥……”她哽咽着，无法继续说下去，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在她肮脏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泥痕。

她叫珀莉娜，与兄长来自南方一个以纺织闻名的小城邦，本是带着货物想来色雷斯交易，却不幸踏入了这片死亡之地。她的兄长为了掩护她逃跑，已被狄俄墨得斯的士兵抓走，命运可想而知。

“那些马……”珀莉娜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用尽力气说道，“它们……它们被血腥味彻底激发了凶性，寻常的绳索和鞭子根本无用……但它们……它们似乎极度畏惧火焰，尤其是突然爆燃的、带着浓烟的大火！还有……狄俄墨得斯，他自负勇力，时常会亲自靠近马厩，欣赏他的‘宝贝’们进食……那是他警惕心最低的时候……”

火焰，以及暴君的习惯。这两个信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赫拉克勒斯指明了行动的方向。

赫拉克勒斯沉默地点了点头，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块干粮和一张相对厚实的羊毛毯，递给珀莉娜。“找个地方藏好，等待消息。”

珀莉娜接过东西，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感激与一种将一切希望寄托于此的决绝。“愿……愿诸神保佑你们……一定要……一定要摧毁那个地方……”她蜷缩回柳树的阴影中，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

赫拉克勒斯回到队伍，将情报分享。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由赫拉克勒斯带领少数精锐，利用夜色掩护，潜入城堡附近，制造混乱，吸引狄俄墨得斯及其卫队的注意力，并寻找机会擒贼先擒王。而其余人则在外围准备火把与易燃物，一旦信号发出，便用火攻惊扰马群，制造恐慌，接应赫拉克勒斯夺取马匹。

是夜，月黑风高。赫拉克勒斯与几名最敏捷的战士，如同暗影般悄无声息地渡过了冰冷的黑色河流，逼近了那座如同巨兽匍匐般的石头城堡。城堡西侧，果然有一排低矮但异常坚固的、以青铜加固门窗的厩舍，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能闻到那里面散发出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臭气息，以及马匹不安的喷鼻和刨地声。

他们潜伏在壕沟的阴影里，等待着时机。

不久，一个高大魁梧、身披黑色熊皮、腰间挂着巨大战斧的身影，在几名举着火把的卫兵簇拥下，走向了铜厩。正是狄俄墨得斯！他面容粗犷，带着残忍的笑意，靠近厩舍的一个窥视孔，似乎正在欣赏内部的“盛宴”，嘴里还发出满意的哼声。

就是现在！

赫拉克勒斯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暴起！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他的目标直指狄俄墨得斯！

卫兵们反应不及，赫拉克勒斯已如狂风般掠过他们，巨大的手掌如同铁钳，直取狄俄墨得斯的脖颈！

狄俄墨得斯毕竟是战神之子，反应迅捷，惊觉身后恶风袭来，猛地回身，战斧带着凄厉的呼啸横扫而出！

“铛！！”

赫拉克勒斯竟以徒手格挡开了战斧的劈砍，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狄俄墨得斯手臂发麻，眼中首次露出惊骇之色！

但赫拉克勒斯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另一只手已如同毒蛇出洞，抓住了狄俄墨得斯挥舞战斧的手臂，腰腹发力，一个凶悍无比的过肩摔！

“轰！”

狄俄墨得斯庞大的身躯被狠狠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尘土飞扬！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赫拉克勒斯的重拳已如同陨石般落下，精准地击打在他的太阳穴上！颅骨碎裂声轻微却致命。

不可一世的色雷斯暴君，战神阿瑞斯之子，竟在照面之间，便被赫拉克勒斯以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格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周围的卫兵几乎没能反应过来！

“敌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城堡瞬间炸开了锅！警钟长鸣，更多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

赫拉克勒斯毫不停留，拾起狄俄墨得斯的战斧，对随行的战士吼道：“发信号！阻挡他们！”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射向夜空！

早已在外围等候多时的队伍，立刻将点燃的火把和浸满松脂的草束，奋力抛过壕沟，扔向铜厩的方向！还有一些人冲向城堡的其他木质结构，四处纵火！

火焰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尤其是铜厩附近，突然爆燃的火焰与浓烟，让里面的牝马群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唏律律——！！！”

厩舍内传来了马匹惊恐万状的、混杂着狂暴的嘶鸣！它们本能地畏惧火焰，开始疯狂地冲撞铜门和栅栏！

城堡内部因国王猝死与四处火起而陷入混乱，卫兵们既要救火，又要应对赫拉克勒斯及其小队如同战神般的凶猛反击，一时阵脚大乱！

赫拉克勒斯看准机会，冲到铜厩最大的那扇门前，挥动狄俄墨得斯的巨斧，狠狠地劈砍在门栓与锁具上！

“咔嚓！轰隆！”

铜门被他以蛮力强行破开！

门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血腥恶臭扑面而来！紧接着，一群眼睛赤红、口鼻喷着白沫、肌肉贲张的牝马，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惊恐而又狂暴地冲了出来！它们践踏一切挡在面前的物体，无论是士兵还是火焰！

赫拉克勒斯早有准备，他与小队成员利用套索和锁链，冒着被踩踏冲撞的危险，试图套住那些受惊马匹的脖颈，引导它们的方向。过程极其危险，一名战士稍慢一步，便被一匹受惊牝马的后蹄踢中胸口，吐血倒地。

但赫拉克勒斯的神力与勇气在此刻发挥了决定性作用。他亲自套住了领头的那匹最为雄骏、也最为暴躁的黑色牝马，双臂爆发出撼动山岳的力量，硬生生地勒住了它的冲势，迫使它改变方向！其他的马匹见头马被制，混乱的冲势稍减，在火焰与赫拉克勒斯小队有意识的驱赶下，开始向着城堡外、预先设定的路线奔逃。

赫拉克勒斯一边控制着头马，一边指挥小队且战且退，与外围接应的队伍汇合。他们利用火把与地形，不断惊吓、引导着这群暂时脱离控制的嗜血马群，向着海岸线的方向撤离。

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狄俄墨得斯城堡，以及仍在混乱中不知所措的色雷斯士兵。

当他们终于摆脱追兵，将马群暂时控制在一处临海的峭壁下时，天色已近黎明。这些牝马经过一夜的狂奔与惊恐，凶性似乎稍减，但眼中那抹嗜血的红光仍未完全褪去，不安地喷着鼻息。

第八项伟业，“狄俄墨得斯牝马”，以一场迅猛的斩首行动与混乱的火攻，功成。

赫拉克勒斯看着这群在晨曦微光中躁动不安的、曾以人肉为食的魔马，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完成必要之恶的沉重。他吩咐手下小心看管，准备船只，将它们运回希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