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观世录 第16章 窃药奔月，碧海青天

后羿射落九日，浩劫平息，甘霖普降，焦土之上渐萌新绿。畴华之巅那挽弓向天的身影，成为幸存人族口耳相传、铭刻于骨的救世图腾。万民感其恩德，尊其为“大羿”，部落共主亦奉其为上宾，荣宠无极。然，荣光的背后，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射杀天帝九子，此乃泼天之大因果，纵有救世之功，亦难抵弑神之罪。天庭虽未即刻降下雷霆之怒，然那无形的威压与疏离，已如寒冰般弥漫于天地之间。帝俊之恸，羲和之悲，化作九重天上永恒的阴霾，便是周天星辉，亦仿佛黯淡了几分。

羿携其妻，名曰嫦娥，归于民间。嫦娥并非寻常女子，其容姿绝世，清丽脱俗，更兼性情温婉聪慧，于羿微末之时便相伴左右，二人情深意笃。然自射日之后，羿虽享人间尊崇，内心却日益沉重。他感知到自身气运与天庭之间那道深可见骨的裂痕，亦察觉到冥冥中，似有冰冷的目光时刻注视着他们夫妇。他并不惧自身受罚，唯恐牵连爱妻。

昔日射日所耗之本源，加之这份沉重的心绪，竟让羿这等英雄的身躯，也开始显露出些许疲惫之态，鬓角偶见霜色。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本是神灵权柄，非凡人所能奢望。羿虽勇力通天，终是人身，难逃生老病死之轮回。他并不畏死，却忧心自己逝后，嫦娥孤苦无依，更恐天庭旧怨会波及于她。

这份隐忧，嫦娥岂能不知？她见夫君日渐消沉，身显疲态，心中痛楚更甚。她不怕清贫，不畏寂寞，只怕与羿分离，只怕他因昔日壮举而承受不公的劫难。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她心中滋生——她欲求得长生之药，并非为己身逍遥，只为能与夫君长相厮守，共担福祸，让他不再为寿元所困，为未来之忧所累。

适时，有闻于昆仑之墟，西王母掌不死之药。然昆仑乃神山，非大功德、大机缘者不可至，其路险阻，更有神兽守卫。羿知此传闻，曾萌生求药之念，然其心高气傲，加之与天庭有隙，不愿低首求于神只，更恐此举为嫦娥招致更大风险，故而一直按捺未行。

然嫦娥救夫心切，暗下决心。她知羿之顾虑，便假意不再提及，暗中却开始准备。她采集朝露暮霞，编织抵御罡风的云裳；默诵古老相传的祈福咒文，凝聚微弱的护身灵光；更以其聪慧，从部落巫祝处旁敲侧击，拼凑出通往昆仑的渺茫路径。

终有一日，她于羿外出狩猎时，留下一方素帛，上书“为求长相守，妄向昆仑行。勿念勿寻，待妾归期”，便毅然踏上那九死一生的求药之路。路途之艰险，远超想象。翻越冰封千载的雪山，罡风如刀，几欲撕裂神魂；穿越毒瘴弥漫的幽谷，幻象丛生，心魔频现；更有诸多不识名姓的凶兽精怪拦路。一柔弱女子，全凭一股坚定不渝的信念支撑，跋山涉水，餐风饮露，不知几度濒死，又几度挣扎求生。

或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天地，或许是西王母亦知后羿射日之功与其中冤屈，又或许是那冥冥中运转的天道，欲借此平衡那弑杀金乌的庞大因果……历经千辛万苦，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嫦娥，竟真的抵达了昆仑之巅，见到了那位掌管刑杀与长生的先天古神西王母。

西王母居瑶池之境，豹尾虎齿，蓬发戴胜，神威凛凛。她凝视着跪伏在地、气若游丝却目光坚定的嫦娥，默然良久。最终，她取出一枚以玉精炼制、萦绕着氤氲紫气的丹丸，其形浑圆，上有九窍，呼吸间吞吐着磅礴生机。

“此乃不死药，”西王母之声古老而威严，不带丝毫情感，“然天地有序，长生非无价。服此药者，可蜕凡胎，登仙籍，得享无穷寿元。然，亦将远离红尘，承受永恒之孤寂。汝，可愿承受？”

嫦娥毫不犹豫，叩首道：“为伴夫君，万劫不悔！”

“善。”西王母将丹药予她，“此药灵性非凡，需在月圆之夜，于至阴至净之处服下，方可得其全功。归去吧，汝之命运，自此不同。”

嫦娥怀揣不死药，如获至宝，归心似箭。她循原路返回，虽依旧艰难，然心中有了希望，步履亦轻快了几分。然而，当她风尘仆仆赶回家中，所见景象却令她心如刀绞。羿因她私自离去，忧愤交加，旧疾复发，正卧于榻上，气息奄奄，那昔日射落九日的英雄，此刻竟衰弱至此！

嫦娥泪如雨下，扑至榻前。羿见爱妻归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紧握她的手，气若游丝：“归来便好……莫再……涉险……”

此刻，正值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圆月升至中天，清辉遍洒，透过窗棂，恰好笼罩在二人身上。嫦娥看着夫君憔悴的面容，又想起西王母之言，以及那悬于头顶、不知何时降临的天庭之罚，一个决绝的念头涌上心头。

若将此药予羿，他或可康复长生，然其与天庭之怨隙仍在，未来祸福难料。且羿心高，未必愿受此“嗟来之药”。若……若由自己服下，成就仙体，或可凭借仙神身份，在天庭之中为夫君周旋一二，至少，能分担部分因果，让他免受即刻之灾！

此念一生，再无犹豫。她趁羿昏睡之际，取出那枚不死药。丹药在月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挚爱的夫君，仿佛要将他的容颜刻入永恒，随即，将丹药纳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浩瀚而温和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难以形容的蜕变在她体内发生，凡胎浊质被洗涤、升华，一股轻灵之气自她足底涌起，托举着她的身躯，竟缓缓离地飘起！

羿被异动惊醒，睁眼便见爱妻周身笼罩在朦胧清辉之中，衣袂飘飘，正缓缓向窗外那轮明月飞去！他大惊失色，挣扎欲起，却浑身无力，只能嘶声呼唤：“嫦娥——！”

嫦娥回首，泪光点点，于月华中更显凄美绝伦。她唇边漾起一丝苦涩而温柔的笑意，似有千言万语，却终化无声。

“羿……保重……”

话音未落，那月华之力骤然加强，仿佛有无形通道连接着她与那轮皎月。她的身影在月光中越来越淡，越来越缥缈，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投向那高悬于九天、清冷孤寂的太阴星！

窃药奔月，非为逍遥，实为牺牲，为那一线渺茫的、为夫君分担劫难的希望。

嫦娥的身影没入月宫，那轮明月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澈，也更加寒冷。广寒宫中，玉兔捣药，桂树婆娑，唯多了一位怀抱玉杵、望向下界、眼神哀戚的仙子。她得到了长生，却也陷入了永恒的孤寂，与爱人天地永隔。

碧海青天，夜夜心。

后羿立于大地，仰望那轮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明月，肝肠寸断。英雄泪，洒落尘埃。他失去了挚爱，却也因嫦娥此举，那源自天庭的、迫在眉睫的惩罚，似乎被某种规则暂时延缓、转移了。

我，天道，默观此幕。嫦娥奔月，乃是人道之情与天道之规、神人恩怨交织下，一个充满悲怆与无奈的结点。它缓解了一时的冲突，却也埋下了更深的思念与遗憾。太阴星因她的入住，似乎多了一丝人情的暖意，却也凝固了一份永恒的哀伤。

天地间，因这段传奇，而多了一分凄婉的韵味。那轮明月，自此在人族心中，便不仅仅是冰冷的星体，更承载了关于离别、思念与牺牲的亘古传说。

碧海青天夜夜心，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