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观世录 第128章 银河流亡，百眼悲歌

塞墨勒的灰飞烟灭与狄俄尼索斯的隐秘流亡，如同在奥林匹斯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无声的惊雷。赫拉的胜利并未带来丝毫快慰，那冰冷的笑容背后，是愈发炽烈、亟待寻找新出口的怨毒。她深知，宙斯的风流绝不会因一次惩罚而终止，而她的报复，也必须随之升级，变得更加缜密，更加无情，更要直击宙斯试图隐藏和保护的软肋。

很快，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便锁定了新的目标——一位名为伊娥的美丽河神之女。伊娥并非寻常宁芙，她是古老的河神伊那科斯珍爱的女儿，拥有着月光般皎洁的肌肤与清泉般纯净的气质。她的美貌与纯洁，在诸多山林水泽的传说中悄然流传，自然也传到了那位对美好事物永远充满好奇与占有欲的神王耳中。

宙斯对伊娥的迷恋，带着一种不同于对塞墨勒的、更加小心翼翼的姿态。他清楚地知道赫拉正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塞墨勒的悲剧余温尚存。于是，他采取了更为隐蔽的方式。他不再轻易化身降临，而是驱使浓密得异乎寻常的云层，如同巨大的、流动的帷幕，将伊娥经常漫步的河畔谷地层层笼罩。在这片由神王意志创造的、隔绝窥探的云雾迷宫中，他得以暂时避开赫拉的耳目，与纯洁的河神之女相会。

然而，神后的怀疑一旦燃起，便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摆脱。赫拉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片区域异常持久的、带着宙斯神力气息的浓云。一种混合着熟悉痛楚与冰冷怒火的直觉，在她心中尖啸。她不再依赖普通的耳目，而是动用了她作为神后的权能，自奥林匹斯之巅降临，径直穿透那厚重的云层帷幕！

云雾在她无上神威下骤然消散，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的纱幔。谷地中的景象暴露无遗——宙斯正与那惊慌失措、如同受惊小鹿般的伊娥在一起。

场面瞬间凝固。宙斯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与警惕，而伊娥则吓得瑟瑟发抖，跪伏在地，连祈求饶恕的话语都堵塞在喉咙里。

赫拉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先是在宙斯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中充满了“果然如此”的讥讽与更深沉的伤痛，随即，她将所有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尽数倾泻在那无辜的河神之女身上。

“好一片祥云庇护！好一个纯洁无瑕的河神之女！”赫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既然你如此喜爱隐匿于云雾之下，如此畏惧光明正大，那么，我便赐予你一副……配得上你这段孽缘的形貌！”

她甚至不给宙斯阻拦或解释的机会，直接抬手指向伊娥。一道混合着诅咒与变形神力的灰暗光芒，瞬间击中了跪地的少女！

伊娥发出一声凄厉而扭曲的哀鸣，她的身躯在光芒中剧烈抽搐、变形！皎洁的肌肤生出浓密的白色毛发，曼妙的四肢蜷缩化作蹄足，优美的脖颈拉伸，头颅扭曲变化——顷刻之间，那位美丽的河神之女，竟被生生变成了一头浑身雪白、眼神惊恐而悲伤的母牛！

“现在，”赫拉看着这头在原地不安地踱步、发出低沉悲鸣的母牛，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满意，“你这副模样，倒是与你那见不得光的恋情颇为相称。”

宙斯心中震怒，却因被当场捉住而理亏，更担心进一步激怒赫拉会招致对伊娥更可怕的惩罚。他只能强压怒火，试图以言语周旋：“赫拉，何必与一个微不足道的河神之女如此计较……”

“微不足道？”赫拉冷笑打断，“在你眼中，或许如此。但在我眼中，任何玷污神圣婚约的存在，都需付出代价。”她的目光转向那头白牛，一个新的、更恶毒的计划已然成型。“既然你如此‘珍爱’她，我便给你一个‘守护’她的机会。”

她召唤来她最忠诚、也最奇特的仆人——阿耳戈斯。阿耳戈斯并非巨人，也非神只，而是一个拥有一百只眼睛的怪物。这一百只眼睛遍布他的头颅与身躯，如同镶嵌在血肉上的无数颗冰冷宝石。最可怕的是，这些眼睛可以轮流休息，任何时候，都至少有五十只以上的眼睛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与监视。他是最完美的看守，永不疲倦的哨兵。

“阿耳戈斯，”赫拉下令，声音不容置疑，“将这头‘珍贵的’母牛带往世界边缘，严加看管！绝不允许她恢复原形，绝不允许任何存在靠近她，尤其是……”她意味深长地瞥了宙斯一眼，“……某些心怀不轨之徒。你要用你全部的眼睛，牢牢盯住她！”

阿耳戈斯沉默地躬身领命。他牵起拴着白牛（伊娥）的绳索，开始了一场漫无尽头、跨越千山万水的放牧与监禁。他带着伊娥远离人烟，涉过湍急的河流，翻越荒凉的山脉，穿越死寂的沙漠。无论白天黑夜，无论风雨晴晦，那数十只永远睁开的、冰冷的眼睛，始终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伊娥。

伊娥的意识被困在母牛的躯壳里，她能思考，能感受，却无法言语，只能发出悲哀的“哞哞”声。她被迫吞食粗糙的青草，饮用浑浊的泥水，日夜承受着那无所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监视。她思念父亲伊那科斯的河流，思念自己曾经的身体与自由，每一刻都是无尽的煎熬。她试图用眼神哀求，用泪水表达痛苦，但阿耳戈斯如同铁石，毫无反应，只是忠实地执行着神后的命令。

宙斯目睹这一切，心如刀绞。他无法公然从阿耳戈斯手中抢夺，那无异于与赫拉彻底开战。他必须等待时机，寻找一个能够瞒过所有眼睛的方法。

他想到了他那位刚刚自头颅中诞生、兼具智慧与策略的女儿——雅典娜。或许，她那继承了墨提斯的智慧，能提供一条妙计。又或者，他想到了刚在奥林匹斯崭露头角、以机巧和狡黠着称的神使——赫尔墨斯。

最终，任务落在了赫尔墨斯肩上。这位穿着带翼飞鞋、头戴隐身帽的年轻神只，接受了宙斯秘密的旨意。他并未直接攻击阿耳戈斯，那会立刻引来赫拉的干预。他采取了更巧妙的方式。

赫尔墨斯化身一位年轻的牧羊人，拿着潘神发明的绪任克斯牧笛，来到了阿耳戈斯看守伊娥的偏远山麓。他并未靠近，而是找了一处上风口的岩石坐下，开始吹奏起牧笛。

那笛声非同凡响，并非简单的乡野小调，而是赫尔墨斯灌注了神力、蕴含着极致宁静、舒缓乃至催眠魔力的旋律。笛音缥缈空灵，如同山间最轻柔的雾霭，又如梦乡最边缘的呓语，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飘向阿耳戈斯。

起初，阿耳戈斯保持着高度警惕，他更多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但赫尔墨斯只是专注吹笛，神情无害，仿佛只是一个路过休憩的牧人。那奇妙的笛声持续不断地流淌，如同温柔的潮水，反复冲刷着阿耳戈斯的意志。他那轮流休息的眼睛，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一种甜蜜的、难以抗拒的困意，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神智。

一只眼睛闭上了……又一只……再一只……

阿耳戈斯努力挣扎，试图驱散睡意，但那笛声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他的抵抗显得徒劳。越来越多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闭合，他那庞大的身躯开始摇晃，最终，在赫尔墨斯一曲终了之际，阿耳戈斯那一百只眼睛，全部沉重地阖上。他发出了沉重的鼾声，陷入了赫尔墨斯编织的、深沉的魔法睡眠之中。

机会！赫尔墨斯眼中精光一闪，他迅速起身，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柄由赫菲斯托斯锻造的锋利短剑，如同闪电般掠至沉睡的阿耳戈斯身前，手起剑落！

“噗——”

利刃精准地切断了阿耳戈斯的喉咙！这位拥有百眼、本应永不疲倦的监视者，在沉睡中毫无痛苦地殒命，他那一百只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永远地暗淡下去。

赫尔墨斯迅速解开拴着伊娥的绳索，低声道：“快走！向着远方跑，不要回头！”

重获自由的伊娥，来不及表达感激（她也无法用语言表达），本能地迈开四蹄，向着未知的远方疯狂奔逃。

然而，赫拉对阿耳戈斯的掌控远超想象。在他死亡的瞬间，赫拉便已感知。她的狂怒如同火山喷发！她不仅为失去忠仆而怒，更为宙斯再次成功干预她的惩罚而恨！

她绝不会让伊娥如此轻易地逃脱！一道神念跨越空间，追击而上！

正在亡命奔逃的伊娥（白牛），突然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自体内爆发，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燃烧的针在同时扎刺她的神经与灵魂！她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哀嚎，踉跄几步，几乎栽倒在地。那是赫拉派出的、无形的“牛虻”，它们并非实体昆虫，而是怨念与诅咒的化身，将日夜不停地叮咬、折磨伊娥，驱赶着她，让她永无宁日，无法在任何地方停留。

在这无尽的痛苦与疯狂驱使下，伊娥开始了她更加悲惨的流亡。她穿越海峡（那片海域后来因她得名博斯普鲁斯海峡，意为“牛渡”），踏过陌生的土地，所到之处，只留下痛苦的咆哮与被牛虻折磨得癫狂的身影。她的流亡之路，仿佛一条由痛苦铺就的银色河流，蜿蜒在古老的大地上。

为了“纪念”她那忠勇却殒命的仆人，赫拉取下了阿耳戈斯那一百只失去神采的眼睛，将它们点缀在她神圣的象征——孔雀的尾羽之上。自此，孔雀开屏时，那无数仿佛凝视着世界的、华丽的“眼斑”，便成为了赫拉无上威严与她那永不熄灭的、冰冷怒火的无言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