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第18章 心 向 皎 皎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泼洒在杭州之门大厦35层的宋峤办公室。晚风卷着钱塘江的潮气，漫过小轩窗，拂过宋峤微颤的指尖。那枚银质的火箭吊坠被她攥得发烫，背面的“途”字像是淬了火，烫得要融进骨血里。

她就那样在窗前静立着，足足二十几分钟。直到胸腔里翻涌的怒意渐渐平息，理智重新回笼，才抬手“啪”地一声关上轩窗，将窗外的喧嚣与潮气尽数隔绝在外。而后，她缓步走回办公桌后，脊背挺直，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锋芒。

电脑屏幕亮着，页面停留在微博论坛的头条——《峤宇科技涉嫌技术盗窃，cEo以恋爱手段掩盖非法行径》。标题刺眼，配图是桂花林下那个被定格的吻，她的泪痕清晰可见，花途的侧脸温柔得让人心碎。评论区早已炸开锅，谩骂与揣测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和峤宇科技牢牢裹住。有匿名账号甩出所谓“证据”，声称峤宇核心技术——碳纤维栅格舵的编织工艺与航天精密器材的耐高温涂层，是窃取某境外科研公司的研发成果；还有营销号跟风带节奏，将花途与宋峤的恋爱关系歪曲成“转移技术的掩护”，把宋峤描绘成“靠着跨国窃取发家的野心家”。他们全然无视峤宇公示在官网上的一百三十二项国家发明专利证书，更对每一项专利背后标注的研发团队名单、实验时间节点和授权公告日视而不见。

桌角的手机震个不停，是记者打来的夺命连环call，还有合作方发来的解约函，措辞强硬，字字句句都在敲打“诚信”二字。宋峤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指尖划过屏幕，再次拨通了法务总监的电话。

“张律，”她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只有微微发颤的尾音泄露了一丝疲惫，“再次立刻启动应急预案。第一，整理峤宇成立以来所有的技术研发档案，从初代碳纤维栅格舵的设计草图，到航天精密器材的迭代测试数据，重点附上相关的国家发明专利的授权文件和实质审查意见书，每一项都要标注清楚研发团队名单、实验时间节点和专利认证编号，一式三份，一份交给市场监管局，一份发给合作方，一份留存法务部；第二，联系权威的第三方技术鉴定机构，我要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自主研发认证报告，越快越好；第三，发布官方声明，态度要坚决，我们不接受任何恶意揣测和污蔑，保留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权利，声明里必须明确提及专利信息，堵住那些人的嘴。”

挂了电话，宋峤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落地窗外，杭城的霓虹璀璨，却照不进她此刻沉郁的心底。她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指尖划过冰凉的杯壁，思绪飘回十几天前的那个傍晚。

那时的桂花正盛，细碎的金蕊簌簌落在肩头，空气里漫着甜得发腻的香。花途的身影从树后钻出来时，宋峤的心跳漏了一拍，连牵着太子的手都松了几分。他平日里干净整洁的衬衣也有点皱褶，衣角还沾着风尘，眼神里的思念快要溢出来。抱着她时，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里，沙哑的嗓音贴着耳廓，一字一句都带着滚烫的温度：“我想你了，想得厉害。”

积攒了十天的隐忍和委屈，在那一刻轰然崩塌。宋峤埋在他的胸口，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濡湿了他的衬衫。脚边的太子早就挣脱了牵引绳，正抱着一朵掉落的桂花啃得欢，毛茸茸的身子一颤一颤，时不时还用脑袋蹭蹭两人的脚踝。那时的她，满脑子都是久别重逢的欢喜，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竟丝毫没察觉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这个人究竟是谁？是谁在背后操作着这一切？宋峤将水杯放在唇边，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她打开电脑，调出峤宇的研发数据库。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数据，是她和团队熬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血。从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实验室，到如今在民营航天领域站稳脚跟的峤宇，每一项技术突破，都是研发团队成员们通宵达旦、反复试错的成果——碳纤维栅格舵的轻量化设计，是技术总监带着团队泡了三个月实验舱，手上磨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茧；航天精密器材的核心部件，是年轻工程师们对着图纸改了上百遍才敲定的方案，光报废的样品就堆满了三个仓库。这些成果，从头到尾都出自峤宇人自己的手，有国家专利证书保驾护航，和杭科院的火箭总体设计项目没有半点技术交集，更和花途的工作领域泾渭分明。这是她和花途之间不成文的默契，也是对各自职业底线的坚守——他们从不干涉对方的工作，甚至很少在私下聊起具体的技术细节，只在偶尔的深夜，分享彼此攻克难题的喜悦。

她又从最底层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来，因年代久远，笔记本的边沿已经微卷，翻开里面的纸张也已发黄——那是十年前的一份手稿，字迹娟秀，旁边没有任何旁人的批注。笔记本里面的内容她研究生毕业时的毕业设计，也是峤宇核心技术的雏形。当年她拿着这份手稿，跑遍了大半个城市找投资，受尽了冷眼和嘲讽，却从未想过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而这份手稿对应的技术，如今早已升级迭代，拿下了三项国家发明专利，牢牢攥在峤宇自己手里。

宋峤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页上的字迹，眼眶微微泛红。她不会让任何人，用莫须有的罪名，毁掉这群年轻人的心血，毁掉峤宇，毁掉她和花途的一切。

她起身走到办公桌前，铺开一张A4纸，提笔写下声明的草稿。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她办公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同一时刻，两千里外的酒泉卫星发射基地，戈壁滩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过空旷的实验场。沙石被风裹挟着，拍打在铁皮屋的墙壁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花途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宿舍的木质窗前，目光沉沉地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同事发来的截图，论坛的头条刺眼得让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作为杭州航天科技院的总设计师，他的名字和宋峤绑在一起，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可他更心疼的是，宋峤和她的团队苦心钻研、手握国家专利的技术，竟被污蔑成“窃取”的成果。

他是在凌晨三点收到消息的。那时他刚结束一场持续十小时的实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还没来得及躺下，手机就弹出了同事高强的微信。高强是花途为数不多值得信任的朋友，也是少数知道他和宋峤“假分手”真相的人。

“花途，你快看微博热搜，你们俩又出事了。前几天私下见面的照片又被翻出来了，还说峤宇是盗窃别人的技术！现在院里的领导又都被惊动了，温和春也从美国探查回来了，正在盯着这事呐。”温和春半个月前飞往了美国，亲自走访调查崔敏收入来源的真实性，刚回国。

高强噼里啪啦的几句话，让他瞬间清醒。点开截图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照片里的宋峤，眼角挂着泪痕，依偎在他怀里，那是他刻在心底的模样，却被人拿来当作攻击她的武器。

“技术盗窃”四个字，更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他比谁都清楚，峤宇的技术有多扎实。宋峤为了那些研发，曾连续半个月泡在实验室，困了就趴在桌上眯一会儿，饿了就啃面包喝矿泉水，硬生生熬出了急性肠胃炎。他还记得她躺在病床上，还捧着笔记本电脑和团队视频会议的样子，眼底闪烁着执着的光芒。怎么就被人污蔑成盗取剽窃别人成果了！究竟是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宋峤，花途恨恨的想，他一定要想办法揪出这个阴险小人。

花途的指尖划过屏幕上宋峤的脸，喉结滚动得厉害。他想给她打电话，想问问她好不好，想告诉她“别怕，有我”，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不敢按下。

那天陈查组长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花途同志，在核查期间，不得与宋峤有任何私下联系，包括电话、微信、邮件等一切通讯方式。否则，将视为干扰调查。”他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抓到任何把柄。

可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面对这场风暴？他紧紧的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后，猛地转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笔记本。那是他的人脉簿，里面记着国内外顶尖的材料学专家和航天技术分析师的联系方式，都是他这些年在科研领域积攒下的资源。本子的扉页，还夹着一张他和宋峤的合照，是两人一起参观北京航天展上拍的，宋峤笑得眉眼弯弯，手里举着一个火箭模型，背景是蔚蓝的天空。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一个名字——“陈敬之，中科院院士，专攻复合材料鉴定与知识产权保护，治学严谨，铁面无私”。陈院士是他的博士后合作导师，也是出了名的护犊子，最看重科研人的心血和尊严。当年花途的课题组，就是在陈院士的指导下完成的，两人亦师亦友。

花途拿起笔，给陈院士写了一封信，信的大概内容是请求老院长出面鉴定。信笺上写着“峤宇科技主营碳纤维栅格舵、航天精密器材研发及环保回收技术，全系技术为自主攻关成果，手握一百三十二项国家发明专利，需权威鉴定。学生花途，恳请恩师出手相助。”他写完又仔细审阅一遍才折好，塞进信封里，又在信封上写上地址。写完信，他又想起陈院士的脾气，素来不喜走后门，更厌恶利用私人关系解决事情。花途思忖片刻，又找来一张信纸，详细写下了峤宇技术的几个关键创新点——比如碳纤维栅格舵的新型编织工艺、航天精密器材的耐高温涂层配方，这些都是民营航天领域的突破性成果，专利证书编号清晰可查，和国外的技术体系截然不同。他要让陈院士看到，峤宇的技术，确实经得起推敲。

做完这一切，花途又翻到人脉簿的另一页，那是杭科院档案室的管理员老李。老李是个退休返聘的老员工，为人正直，当年花途在杭科院时，经常帮老李整理档案，两人关系不错。他编辑了一条短信，措辞隐晦：“李叔，麻烦帮我查一下，近一年来Sp2项目的技术对接记录，所有经手人的签名和日期。另外，最近一个月，有没有人调阅过峤宇科技的相关资料，尤其是技术参数部分。”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花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不能亲自回去查，只能拜托信任的人。他要找出那个在背后搞鬼的人，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此刻的他，只知道有人在暗处作祟，却猜不透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心底的疑云，像戈壁滩的浓雾一样，迟迟散不去。

夜色更深了，戈壁滩的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花途坐在书桌前，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侧脸。他又找来一张信纸，是基地发的稿纸，边缘还印着“酒泉卫星发射基地”的字样。纸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箭图案。他拧开钢笔，笔尖落在纸上，墨色晕染开来。

“峤峤：

见字如面。

戈壁的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就像我此刻的心情。看到论坛的消息时，我正在实验场，手里还攥着刚打印出来的火箭推进器实验数据。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再精准的数据，再完美的模型，都比不上你平安喜乐重要。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忙，忙着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怕，我已联系了陈敬之院士。恩师虽然严肃，但他最公正。我把峤宇碳纤维栅格舵和精密器材的创新点整理了一份，还特意标注了专利编号，他看了，一定会明白的。你那么棒，你的团队那么棒，峤宇的技术，有国家专利撑腰，经得起任何检验。

杭科院那边，我也托了档案室的李叔去查。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线索。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总会露出马脚的。你不用操心这些，好好照顾自己就好。

这几天，我总是想起桂花林里的那个傍晚。风里的甜香，你发间的栀子味，还有太子抱着桂花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都刻在我脑子里。那天我走之后，太子有没有闹着找我？它的兔粮是不是快吃完了？你记得给它买那款加了苜蓿草的，别买错了，它挑嘴得很。

不能给你打电话，不能给你发微信，只能用这种最古老的方式，告诉你我很想你。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别熬坏了身体。上次你说胃不舒服，记得按时吃胃药。还有，你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太低，记得披件外套，别着凉了。

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彼此的底气。以前，你总是做我的后盾，听我讲那些枯燥的火箭参数，陪我熬过无数个实验的夜晚。现在，换我做你的底气。

等这场风雨过去，我带你去灵隐寺，当着菩萨的面，把那个愿再许一次。我要告诉菩萨，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想和你一起看遍世间的风景，想和你一起等，等我们各自的梦想，都飞向更远的星空。

等我。

你的途\/于酒泉戈壁”

信写得很长，花途的笔尖停了又停，墨迹晕染了好几次。他想起很多和宋峤有关的小事，想把它们都写进信里，却又怕写得太多，让她分心。最后，他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杭州壹号院，宋峤亲启”，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火箭。

他知道，这封信会像一颗带着暖意的种子，穿越两千里的距离，落在她的掌心。

窗外的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戈壁滩的日出，总是来得格外壮烈。金红色的光芒刺破黑暗，洒在火箭推进器的模型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将整个戈壁滩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花途收起信纸，走到窗边，望着远方的日出。他想起宋峤曾说过，日出象征着希望。

是啊，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他的目光望向南方，望向杭州的方向，眼底满是坚定。

桂香未冷，心向皎皎。

他和她，都在等一场属于他们的晴天。

而此刻的杭州，宋峤刚写完最后一份声明。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走到窗边。天边的日出正浓，金红色的光芒洒在钱塘江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江面上，几艘渔船缓缓驶过，留下一道道长长的水痕。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陌生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陈敬之院士同意为峤宇做技术鉴定，相关资料已寄出，预计明日送达。”

宋峤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关于陈敬之这位泰斗级的科研前辈，花途以前有给宋峤讲过的，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划过屏幕，脑海里浮现出花途的脸。她太了解他了，除了他，没有人会这么快联系到陈院士。

她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火箭吊坠，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笑。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桂花的香气，似乎又弥漫在了空气里，似乎连钱塘江的水气都没有那么潮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