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第14章 我 洗 洗 还 能 要

花途是19号上午出发的。临走时，他揉着宋峤的发顶，语气笃定：“峤峤，我当天去当天回，就去无锡工厂核对下样品参数，耽误不了多久。”

可这话终究落了空。当天晚上，宋峤没等来熟悉的开门声，只接到他带着些许歉意的电话：“峤峤，我得在无锡多留两天。我这边有个极限参数优化的新思路，我们想试着调整下热循环耐受阈值，还得现场盯着新样品下线，放心，一忙完就回来。”

这一留，便是整整三天。直到22号周六的午饭时间，宋峤正陪着太子在餐厅吃饭——她刚舀起一勺菌菇汤，门口突然传来智控门锁“嘀”的轻响，跟着是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宋峤放下汤勺，抬头望去，瞬间愣在原地。

门口站着的男人，正是花途。他出发时穿的那件黑色高定西服，此刻蒙着一层淡淡的灰白尘霜，胸口沾着几片土黄色的机油污渍，袖口随意卷着，里面的真丝衬衣皱巴巴的，早已没了往日的挺括洁白。平时比太子绒毛还顺溜的头发软塌塌地耷拉着，额发乱糟糟贴在汗湿的额头上，下巴冒出一层青黑的胡茬，眼下是掩不住的青影，透着股连熬几夜的疲惫。可唯独手里紧紧攥着的文件袋，被护得干干净净，边角都没染上一点灰尘，透着几分宝贝似的珍视。

即便造型潦草，他的精神状态却极好，眼底亮着一簇簇光，声音虽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难掩抑制不住的笑意：“峤峤，我回来了。”

宋峤回过神，忍不住笑弯了眼，露出八颗雪白整齐的牙齿。她起身走过去，故意绕着他转了一圈，指尖轻轻戳了戳他西服上的污渍，啧啧出声：“敢问这位是丐帮哪位少侠？我家干净漂亮的花大公子呢？怎么这是被工厂的机油给腌入味了？我原来那个段誉呢？直接变成洪七公啦？”

花途顺势抓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就将她揽进怀里，不顾自己身上的灰尘，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闷笑出声：“峤峤，我洗洗还能要！不准嫌弃我。”宋峤被他紧紧拥在怀里，往日里熟悉的雪松清香，此刻全被浓重的机油味与淡淡的汗味取代。她故意皱着眉，捏着鼻子推了推他的胸膛：“好了好了，这位丐帮少侠，快去洗澡吧！赶紧去去你这一身味儿，不然连太子都要嫌弃你了。”

果然，往常见了花途就蹦着要抱的太子，这回却反常得很。它抖着蓬松的白尾巴，在花途脚边绕了两圈，小鼻子嗅了嗅，随即往后退了两步，蹲坐在地板上，蓝宝石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眼神里满是大大的疑惑——怎么回事？这个熟悉的人，味道怎么不对了？见花途只顾着和宋峤说话，它还忍不住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在抗议自己没分到关注。

花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太子，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松开宋峤时还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遵命，峤帮主！我这就去把自己洗干净、洗白白，保证变回你喜欢的样子！”

一个小时后，花途洗完澡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湿漉漉的头发还带着水汽，柔软地贴在额前，青黑的胡茬已被刮得干干净净，露出光洁的下颌线。身上换了件浅灰色的家居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眼清俊。那个玉树临风、帅气逼人的花大总设计师，又回来了。

宋峤朝他招了招手，语气自然：“过来吃饭吧，我和太子都吃完了，这桌都是给你新订的。”

花途走过去一看，餐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清炒时蔬脆嫩欲滴，小炒黄牛肉色泽鲜亮，还有一碗温润的菌菇汤，全是他爱吃的口味。不用问也知道，是他洗澡这功夫，宋峤在小区私厨加急备的——看他前一刻那风尘仆仆的模样，便知是在工厂里忙得连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确实饿坏了。这三天泡在无锡工厂，脑子里那套栅格舵极限参数的构想，像根紧绷的弦，让他片刻不敢松懈。栅格舵作为重复使用火箭的关键部件，需承受再入大气层时的高热流冲刷，对材料耐高温性、结构稳定性要求极高，而他执着的Sic陶瓷基复合材料，正是突破瓶颈的核心。从和王工敲定热循环耐受阈值优化方案，到盯着生产线调整激光深熔焊工艺——这种焊接方式焊缝窄、精度高，最适配复杂薄壁构件的一体化成形，再到第一块新样品下线时，他简直一刻也不敢松懈。

王工递来的研报数据本就超出预期，他又亲自上手做了常温\/高温力学性能测试，结果更是喜人：纤维体积分数稳定在71%，界面结合强度达到45mpa，1850c热循环50次后性能衰减1.1%，足够满足重复使用火箭的基础耐受要求。可他仍不满足，抱着“再极致一点”的念头，一遍遍调试参数：将抗剪强度目标从310mpa（参考航天常用真空钎焊接头常温最高262mpa，提升50mpa左右）提升至350mpa，优化纤维编织密度至32\/30根\/厘米，反复校验1900c短时高温下的结构稳定性——这一温度阈值，正是推进器抵御等离子体冲刷的关键指标，也远超该类复合材料常规1200-1350c的耐温水平。

这三天里，他饭都是扒拉两口就扎进数据堆，生产线启动时更是寸步不离，直到反复调整后成功生产出第一块达标样品，他都等不及工人送检，亲自抱着原材料冲进检测室。当屏幕上跳出的数值与Sp2推进器的设计参数严丝合缝，经过三次重复测试均无偏差时，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后背的汗水都浸湿了工装。

拿到理想的调研结果后，他来不及好好休息，连夜赶回杭城。家都没回，第一时间直奔航科院，向赵朝阳详细汇报了成果。他把文件袋里的样品检测报告和参数表交给赵总时，对方眼里的光比他还亮。汇报完还想扎进实验室加班，却被赵朝阳几句“强制批评”赶了回来——“你再这么熬，不等样品用上，人先垮了，给我滚回去睡觉”。

此刻面对着一桌子热菜，花途也不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就大口吃了起来，眉宇间还残留着谈起样品时的兴奋。宋峤见他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不已又觉得好笑，她和太子早已吃完，却没离开餐桌，就坐在一旁陪着他。宋峤夹了块小炒黄牛肉放进他碗里，语气带着戏谑：“你慢点吃，别呛着。这如狼似虎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工厂不给你饭吃呢。”

太子蹲在自己的专属小椅子上，蓝宝石似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花途，看他一口接一口吞下饭菜，小鼻子还时不时抽一下，像是在为男主人伴奏。

花途吞下嘴里的饭，直到一碗见底、宋峤给他添上第二碗，才缓过劲来开口：“这三天是真没顾上吃饭。我和王工盯着栅格舵的极限参数，每一个数据都得反复核对，生怕出一点差错，饿到前胸贴后背都没察觉。”

宋峤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嗔怪却藏不住心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俩准是又把自己当牛马使唤了。”

花途被她戳中笑点，忍不住笑出声，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我还年轻，身体吃得消。倒是王工，真难为他了——他本来就为了赶生产线熬了夜，还没好好休息，又陪着我连熬三天。我劝了好几次让他去歇着，他都不答应，说要盯着样品落地才放心。”他抬眼看向宋峤，眼神认真，“峤峤，你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他。”

“知道了知道了，”宋峤无奈点头，“我亲自打电话去感谢总行了吧？”她眼底闪过一丝骄傲，又很快化为柔软——不仅为他的科研能突破，更为自己能帮他解决问题。

花途立刻笑开，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眼底亮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峤峤，你知道吗？这次在你们厂里，我找到了一直想要的‘极品舵材’！纤维体积分数稳定在71%，1950c短时高温下结构零变形，抗剪强度甚至冲到了420mpa，比我最初的设计阈值还高出50mpa，足够支撑火箭20次回收的结构需求！”

他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掌心的温度灼热滚烫：“有了这批次材料，我之前那些卡在‘材料瓶颈’的超前构思，总算能着手实施了！推进器的适配效率能再提升5个百分点，热循环寿命直接延长200次，这对整个项目来说，简直是突破性的进展！”

他望着宋峤的眼睛，语气郑重又带着雀跃：“峤峤，我真的很高兴，特别高兴。还有……谢谢你。”

宋峤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热与颤抖，也懂这份喜悦背后是多少个日夜的煎熬与执着。她回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恭喜你，得偿所愿。”她也很安慰，总算他们的时运还不错，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柳暗花明又一村。看到他满含爱恋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脸颊微红，娇俏地说：“我也很高兴，能为我们国家的航天做点有用的事。”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再多言语。这种灵魂相通、价值同频的恋人，沉默亦是最圆满的幸福。

花途很快便觉困意袭来，宋峤让他去补觉，他也不再挣扎，乖乖听话去了卧室。夜色渐浓，1号院的灯光暖融融映着窗棂，花途的呼吸渐趋平稳；而几十公里外的航科院，赵朝阳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空气却凝滞得像结了冰。

两位共事多年的老友，此刻隔着一张黑胡桃木办公桌相对而坐，一言不发。赵朝阳左手摩挲着一枚精致的珐琅银胎航徽，深蓝色的载人航天logo采用烧蓝工艺，银胎掐丝纹路精湛，常年摩挲下，边缘珐琅釉料已脱落数块，露出锃亮的银胎，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指甲蹭过银胎的纹路，留下浅浅的白痕。

半晌，赵朝阳深深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航徽推到崔明山面前，声音沙哑：“老崔，你还记得这枚徽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