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轮椅上的我可以拨动引力 第79章 绿色地狱：归途

亚马逊雨林的夜，是活着的、呼吸着的黑暗。它并非死寂，而是充斥着无数细小生命编织成的、永不停歇的喧嚣交响。

潮湿的空气厚重如绒布，裹挟着腐殖土的腥甜与夜绽花朵的诡谲浓香，沉甸甸地压在卡洛斯营地的上空。

四十三个昼夜。

时光的流逝，在这片与世隔绝的绿色炼狱中，并非依靠日历的翻页，而是镌刻在每一具年轻躯体的细微之处——磨损至纤维毕露的衣角，古铜色皮肤上交错叠加的旧痂新伤，眼底沉淀的疲惫，以及那在极限压榨下反而被磨砺得愈发锐利的眼神。

营地规模已扩张数倍。依托缓坡，层层叠叠的庇护所井然有序，以中央篝火广场为核心辐射开来，粗犷却有效的木质栅栏和了望塔构成了防御的骨架。

道路被刻意压实，甚至还挖掘了简陋却实用的排水沟渠。丽贝卡领导的植物组开辟出的园地已见星点绿意，顽强地对抗着雨林吞噬一切的野心。

这里居住着一百七十三名艾瑞安学院的学员。一个在绝境中诞生的微缩文明，依靠着异能、智慧与钢铁般的意志艰难维系。

然而，文明的灯火再亮，也无法完全驱散环绕的、无边无际的原始黑暗所带来的心理重压。每一个夜晚，当活动的声响渐歇，那种被巨大、陌生、充满未知威胁的世界所包围的孤寂感便会悄然蔓延。

此刻，已是后半夜。中央篝火只余暗红的炭火，如同大地疲惫喘息的心脏，仍执着地向墨黑的天空输送着一缕纤细却笔直的烟柱。这烟柱，是灯塔，是信标，是希望的蔓须，也是…或许是不必要的风险。

伊莱文特独自屹立在最高的主了望塔上。他并非值班哨兵，但睡眠于他而言，早已成为一种奢侈的、必须克制的生理需求，是的他失眠了。

作为事实上被所有学员默认的、无可争议的领袖，他的清醒本身就是一种象征，一种稳定的力量源泉。

他身姿挺拔，如一株扎根于塔楼的冷杉，发丝在微弱的夜风中拂动。冰蓝色的眼眸——那双被誉为能映照星辰轨迹的眼睛——此刻正缓缓扫视着沉睡中的营地轮廓，然后投向那片吞噬了所有光线、深不可测的雨林黑暗。

他的感知，早已超越五感，化作一张以引力为弦的无形大网，极其细微地探查着周遭空间的每一丝涟漪。平静，死水般的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菲力·奥利弗的鼾声从附近的庇护所里闷雷似的传来，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近乎幼稚的节奏感，与他那足以撼动大地的能力形成古怪反差。

奥莉薇娅则安静得多，她强大的**在沉睡中彻底放松，只有偶尔无意识屈伸的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暗示着其中蕴藏的恐怖爆发力。

更远处，陈昊的动能感知如同营地平稳的心跳，阿基拉的警觉如同夜枭栖息在枝头，丽贝卡与植物间那低语般的能量交换微弱而持续，卡洛斯则像一块沉稳的磐石，他的思维波动的确如同精密计算的军师，不断在睡梦中推演着各种预案…

所有这些熟悉的“信号”，共同构成了伊莱文意识地图上安稳的坐标，是他决心守护的整个世界。

突然。

一丝极其细微、却绝对异常的“褶皱”出现在他引力感知的边缘。

不是风，不是雨林的自然脉动，不是任何已知学员的能力波动。它冰冷、精密、带着非人的疏离感，出现在营地东南方向约一公里处。并且，它在移动。

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直觉的方式——并非直线冲刺，而是毫无规律的、闪烁般的折跃，每一次空间的微弱扭曲，都意味着数百米的跨越。

无声，无息，无震波，无惊鸟。

只有空间本身被某种蛮横力量强行拨动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涟漪。

绝对的异常！绝对的入侵！

伊莱文冰蓝色的眼眸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提高声调，他的声音通过精准控制的引力震荡空气，化作冰冷、清晰、不容置疑的指令，如同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刺入营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沉睡或半睡学员的耳膜深处：

“最高警戒。东南方向。单一未知高能目标。空间折跃接近。非我阵营。全体防御序列一。”

命令简洁，精准，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

死寂，仅仅维持了一秒。

下一秒，整个营地如同一个被瞬间激活的精密战争机器，轰然运作！

没有尖叫，没有混乱，甚至没有多余的询问。二十三天炼狱般的磨合与伊莱文绝对领导力形成的条件反射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学员们从睡梦中惊醒，眼中或许还残存着惺忪，但身体已经本能地行动。

抓武器，披简易护甲，按无数次演练过的方案，沉默而迅捷地冲向预定防御位置。狩猎组的精锐如同鬼魅般潜行至最外围的障碍后，建设组依托工事架设临时屏障，拥有远程和控制能力者迅速占据制高点，非战斗人员则被后勤组有条不紊地护送往中心加固掩体。整个过程除了密集却压抑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竟几乎没有多余杂音！

卡洛斯的身影几乎与伊莱文的命令同步出现在中央空地上，他的角色是大脑，是参谋总长，此刻正飞速通过几个手势和眼神与各小组负责人确认情况，查漏补缺。但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了望塔上的那个身影，寻求最终确认和指令。

伊莱文的身影已从塔上消失，如同融入阴影，下一刻便无声地出现在防线最前沿，与卡洛斯并肩。他的视线死死锁定东南方的黑暗，那里的空间异常波动已变得无比清晰、剧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逼近。

“空间系。极高能级。敌意不明，但绝非友善。”伊莱文的声音低沉而迅速，是对卡洛斯，也是对周围核心队员的解释。他的感知从未出错。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学员，心脏都猛地一沉。空间系！最诡异、最难缠、最防不胜防的能力类型之一！

“距离！”卡洛斯急促问道。

“五百米…三百…一百！来了！”陈昊蹲在地上，双手紧贴地面，脸色苍白地报出数据，他的动能感知在空间扭曲面前显得有些吃力。

空气发出一种被极度压缩后又猛地撕裂的、令人牙酸的锐响！

营地东南角栅栏外，那片被清空作为缓冲带的空地上，空间像一块被拙劣裁缝胡乱缝合的布匹，剧烈扭曲了一下。

一道身影凭空浮现。

他穿着一身剪裁古怪、缀满不明闪烁符号的深紫色长袍，脸上覆盖着一张光滑如镜、没有任何五官痕迹的银白色面具。面具在营地火把残余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诡异、非人的光泽。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姿态甚至显得有些慵懒，与周围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氛围形成了荒谬至极的对比。

“哦呀哦呀~”一个轻佻的、带着夸张戏剧腔调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是何等隆重的欢迎仪式啊！小朋友们真是…太客气了！”

声音里满是玩世不恭的调侃，甚至带着一丝令人火大的“受宠若惊”。

学员们屏息凝神，无人发笑，只有更深的警惕和敌意。这种语气，在这种场合，只显得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

卡洛斯上前一步，沉声喝道，声音灌注了力量，足以让最外围的学员也听清：“闯入者！立刻表明你的身份和来意！这是最后通牒！”他的手背在身后，对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做了一个“锁定待命”的手势。

“身份？来意？”面具人夸张地歪了歪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幼稚的问题，“真是心急的年轻人呐~如此美妙的夜晚，难道不该先来点开场白，活跃一下气氛吗？比如…”

他看似随意地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清脆得刺耳。

卡洛斯身前半米处的空气猛地扭曲、压缩、然后骤然撕裂！一道无形的、锋利无匹的空间之刃凭空生成，悄无声息地劈开大地！泥土、石块、草屑瞬间化为齑粉，一道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细长裂痕骤然出现，一直蔓延到卡洛斯的靴尖前才蓦然停止，仿佛死神冰冷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他的鼻尖前。

警告！**裸的、充满蔑视的警告！

“队长！”学员们惊怒交加，武器瞬间握紧，无数能力波动开始凝聚、躁动！

“最后一次警告！”卡洛斯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但依旧稳定，“报上名来！”

“警告？”面具人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年轻的小朋友，刚才那个，只是友好的‘提醒’。而现在…”

他的声音陡然拖长，变得冰冷而危险，那光滑的面具似乎缓缓转动，扫过严阵以待的学员们，最终，定格在营地中心那些紧张蜷缩在掩体后的非战斗人员方向。

“…才是真正的‘教学时间’。”

他再次抬手。这一次，五指微张，指尖萦绕着令人心悸的空间扭曲波纹，目标明确——直指那些最无防备的同伴！

恶意！不再有任何掩饰！

就是现在！

一直沉默如同冰封火山般的伊莱文，终于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预兆。但他周身的气息，在这一刹那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如果说前一秒的伊莱文是极地冰盖，寒冷而稳定；那么这一刻，他就是骤然苏醒的星核，是咆哮着要吞噬万物的宇宙深渊！

“谁允许你——”

声音并不高昂，却低沉、冰冷、缓慢得如同亿万年的冰川相互碾压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星辰崩毁般的重量，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几乎让他们心跳骤停！

“——看向他们？”

面具人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面具似乎微微转向了伊莱文的方向。

伊莱文缓缓抬起头。

了望塔上残存的微弱光芒，以及营地边缘跳动的火把，恰好映亮了他的双眼。

那里，原本冰蓝色的、如同清澈极地湖泊的眼眸，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热的、暴烈的、仿佛由最纯粹毁灭意志凝聚而成的——赤红！

那赤红之中，不含一丝人类的情感，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绝对的、冰冷的、足以令神明战栗的终极警告！仿佛只要被那目光稍稍触及，物质存在的根基都将开始颤抖、崩解、归于虚无！

“眼睛…伊莱文的眼睛！”有学员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赤红色…怎么回事？！”

面具人似乎也愣住了，身体微不可察地后仰了半分，那轻佻的姿态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意识的戒备。他周身的空间开始自发地、细微地扭曲，形成无形的防御层。

伊莱文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轰隆————！！！

并非爆炸声，而是某种更低沉、更恐怖、仿佛大地本身发出痛苦呻吟的巨响！以他落足点为中心，方圆五十米内的地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来自远古巨神的巨足狠狠践踏，猛然向下塌陷了整整一米！

一个完美到令人心悸的圆形巨坑骤然出现！泥土、石块、草木，一切都在瞬间被无可抗拒的绝对力量碾压、压实、湮灭！没有飞溅的碎屑，只有最彻底的、绝对服从的…毁灭性平整！

恐怖的引力场以伊莱文为中心悍然张开！空气瞬间变得如同水银般粘稠沉重，光线开始疯狂扭曲、偏折，发出凄厉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所有学员都感到一股庞大却精准的力量将自己向后温和而坚定地推去，并非攻击，而是保护性地将他们与那个恐怖的能量源隔开，同时又将他们死死按在原地，避免被接下来可能爆发的、无法想象的风暴所吞噬！

伊莱文的黑发在扭曲的光线与狂暴的能量场中疯狂舞动，他周身的空间都在剧烈颤抖、哀鸣，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碎裂，无法容纳这尊正在苏醒的毁灭之神！

他抬起手，食指笔直地指向面具人。动作缓慢，却带着宣判末日般的沉重与威严。

“你。”声音依旧低沉，却仿佛蕴含着无数星辰生灭的轮回，穿透一切嘈杂，直接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不管你是谁。”

“不管你所为何来。”

“不管你背后站着谁。”

伊莱文赤红的眼眸中，那毁灭的浪潮如同银河倾泻，浩瀚无边，却又极度凝聚。

“收起你那可悲的把戏。”

“收起你指向他们的手指。”

“收起你一切愚蠢的念头。”

他的指尖，开始凝聚一点极致的、让周围空间都开始向内坍塌的黑暗。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转身。”

“离开。”

“永远消失。”

“否则——”

伊莱文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胁。

“我会将你存在过的每一个维度坐标，你呼吸过的每一寸空间，你思考过的每一个念头——”

“全部扭曲、压缩、碾磨——”

“直至归复宇宙诞生之前的——”

“奇点尘埃。”

“我承诺，你的‘存在’被彻底抹除的过程，其痛苦与漫长，将超越你贫瘠想象力所能构想的极限。”

寂静。

绝对的、真空般的、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的寂静。

压力。难以想象、无法形容、直接作用于生命最本源形态的压力笼罩了所有人。学员们僵立着，连眼球都无法转动，血液似乎凝固，思维彻底停滞，只剩下灵魂在本能地战栗。

他们看着那个背影，那个挡在所有人身前，却散发着比任何外来威胁都更令人恐惧的、宛如原初混沌本身的身影。

他们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平日内敛、冷静、决策果断却始终保持着人性的伊莱文，其内心深处竟沉睡着如此黑暗、如此绝对、如此…神性或者说魔性的力量！

菲力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奥莉薇娅强化后的身体竟在微微颤抖，陈昊几乎要呕吐出来，卡洛斯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担忧。

而首当其冲的面具人——校长克洛诺斯，此刻内心早已是天翻地覆，惊骇欲绝！

“开…开什么玩笑？！！！”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尖啸，面具下的脸孔恐怕已经扭曲，“这他妈是伊莱文？！那个优等生？！那个引力掌控者？！这他妈是哪个外维度古神披了他的皮吧？！毕业考核而已啊喂！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还有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残了？！这引力场…这压迫感…开玩笑的吧？！只是毕业考核而已啊喂！要不要玩这么大？！”

他原本真的只是想搞个戏剧性的、带点考验性质的登场！他甚至精心设计了台词和造型！谁知道会直接一脚踹在沉睡的泰坦巨神的脸上？！！

那赤红色的眼睛…克洛诺斯毫不怀疑，如果他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动，伊莱文绝对会、而且有能力、毫不犹豫地执行他那恐怖到令人发指的“承诺”！

那种凝聚在指尖的、引动空间向内塌缩的毁灭性能量做不了假！甚至让他这位以空间掌控屹立于世界顶端的校长，都感到了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久违了的——恐惧！

他周身的空间正在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自主防御机制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运转着，拼命抵抗着那无孔不入、仿佛要碾碎一切的引力挤压！

“玩脱了！彻底玩脱了！会死！真的会死！！！”克洛诺斯心里的小人已经不是在抱头鼠窜，而是在疯狂挖掘逃生通道了。但表面上，他必须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解除误会！

他猛地举起双手，动作快得几乎撕裂空间残影，声音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轻佻，带上了明显的急促和走调：

“等…等等！停！Stop！停火！自己人！是我是我！误会！天大的误会！”

伊莱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那点指尖的黑暗反而更加凝聚，赤红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有冰冷的、正在倒数计时般的毁灭意志。

“证据。”伊莱文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容任何置疑，“三秒。”

“面具！是面具！”克洛诺斯几乎是吼出来的，另一只手忙不迭地、近乎慌乱地抓向脸上的光滑面具，“我这就摘！这就摘！别数！千万别数！”

他的手指因为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引力场压迫甚至有些颤抖，好不容易才扣住面具边缘。

唰！

面具被猛地扯下！

露出一张脸——大约四五十岁年纪，相貌原本颇有几分不羁的英俊，新染的黑发中挑染了几缕风骚的紫色，眼角有些许笑纹。但此刻，这张脸上只剩下混合着极度尴尬、后怕、惊慌以及强行挤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咳…那…那什么…Surprise？毕业快乐？”艾瑞安学院的校长，克洛诺斯·艾瑞安，用最干巴巴、最颤抖的声音，说出了史上最蹩脚、最失败的登场台词。

死寂。

然后是集体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仿佛要将周围粘稠的空气都吸干。

“校…校长？！”

“克洛诺斯先生？！”

“这…这怎么可能？！”

惊呼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极致的荒谬感、难以置信，以及…劫后余生的虚脱。

伊莱文周身的恐怖引力场骤然一滞。那双赤红的眼眸中的毁灭性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如同风中残烛，其中的绝对冰冷和暴戾缓缓褪去，震惊、茫然、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无措，逐渐浮现。

赤红，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冰蓝色重新回归眼眸，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混乱、恍惚，以及…深深的疲惫。

“校..校…长？”伊莱文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充满了不确定和恍惚。他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完美而恐怖的圆形巨坑，看了看周围被自己力量波及而一片狼藉的地面，以及身后那些惊魂未定、表情呆滞、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的同学们。

刚才那个几乎要撕裂空间、将一切归于尘埃的人…是自己？

力量的余波仍在体内奔涌，带来一阵虚脱般的战栗和排山倒海般的后怕。如果他刚才没有收住…如果他真的…

克洛诺斯看着伊莱文眼中清晰流露出的无措和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庞，终于长长地、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差点没站稳。

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声音还带着颤：“吓…吓死我了…亲爱的小伊莱文，你这欢迎仪式未免也太…太别致了，太热情了，校长我这把老骨头有点承受不住啊…”他试图用玩笑化解那几乎凝固的尴尬和恐惧，但效果甚微，而且声音还有点发飘。

伊莱文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指尖那令人心悸的黑暗彻底消散。

周身的引力场如同潮水般退去，粘稠的空气恢复流动，扭曲的光线恢复正常。那令人窒息的、宛如末日降临的压迫感，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遍布疮痍的现场，一群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的学员，以及一个心有余悸、尴尬万分的校长。

卡洛斯第一个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快步上前，先是极度复杂地看了一眼校长，虽然确认了身份，但刚才那出“教学时间”的戏码和伊莱文的反应实在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然后更多的是担忧地看向伊莱文，扶住了他微微晃动的身体：“伊莱文？你怎么样？”他能感觉到伊莱文的手臂在轻微颤抖。

伊莱文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得透明，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着，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尤其是那些非战斗学员从掩体后探出的、带着恐惧与困惑的目光。“…我…很抱歉。”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失控了。”这句话包含的重量，让卡洛斯的心猛地一沉。

“失控？”克洛诺斯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完美的圆形凹陷，像是避开某种史前巨兽的巢穴，凑近过来，心有余悸地打量着伊莱文，又看看那个坑，啧啧称奇，眼中却没了玩笑，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审视和凝重，伊莱文从海里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有见伊莱文，看来计划可以提前了。

“你这‘失控’的威力…啧啧，重新定义了这个词。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我的错，玩心太重，没提前打招呼，差点引发一场…呃…生态灾难。”他努力想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试图缓和气氛。

学员们这时才仿佛集体解除了石化魔法，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情绪如同沸水般翻滚。

“真的是校长！” “刚才我以为死定了！真的！” “伊莱文你没事吧？你的眼睛刚才…” “校长您这是搞什么啊！太吓人了！” “我们还以为是什么终极反派杀过来了！”

菲力猛地挤到伊莱文身边，想像往常一样用力拍他的后背，但手举到一半，看着伊莱文苍白的侧脸和那个巨坑，动作僵住了，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兄…兄弟！你…你刚才…哇…真是…真是那个…”他语无伦次，显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奥莉薇娅也凑过来，眼神复杂无比，震惊、后怕，但深处却燃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对绝对力量的极致敬畏与狂热：“那种力量…伊莱文…你…”

丽贝卡、陈昊、阿基拉等人也围拢过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但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敬畏。没有人出声指责，但那种无声的注视，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伊莱文感到窒息。

伊莱文在众人的簇拥下，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勉强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框架，但眼底那丝挥之不去的余悸和自我怀疑，却无法立刻掩藏。

他看向克洛诺斯，努力让声音平稳：“校长，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野外生存训练…”

克洛诺斯清了清嗓子，终于彻底恢复了点为人师表的正经样子，虽然那身骚包紫袍和挑染紫发依然很不“正经”，他环视着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疲惫、惊魂未定又充满期盼的脸庞，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的伤痕和破烂的衣物，语气变得温和而郑重，甚至带着前所未有的尊重：

“正如你们所见，我，你们亲爱的、虽然有时候可能有点欠考虑的校长，亲自来接你们回家了。”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寂静的营地：

“恭喜你们，艾瑞安学院的勇士们。你们用行动证明了你们的坚韧、智慧、勇气和无可挑剔的团队精神。为期二十三天的野外生存扩展训练，到此，正式、圆满结束！”

“结束了？” “我们…通过了？” “真的吗？！可以回家了？！”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洪流，终于艰难地冲散了之前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尴尬。学员们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夹杂着哭泣与呐喊的欢呼声！

许多人互相拥抱，跳跃，将武器抛向天空，又赶紧接住。四十三天来的所有压力、恐惧、艰辛、思念，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安静！大家安静一下！”卡洛斯提高声音维持秩序，但他自己的脸上也带着压抑不住的笑容和湿润的眼角。

待欢呼声稍歇，克洛诺斯继续说道，表情多了一丝严肃：“你们的表现，远远超出了学院的最高预期。在一百八十七名参与此次扩展训练的学生中，有一百七十三人成功集结于此，并建立了如此令人惊叹的营地社区。你们，是艾瑞安的骄傲。”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由衷的赞赏。

“那…其他同学呢？”莉莉小声问道，她敏锐地注意到了数字的差异。

克洛诺斯的表情稍稍黯淡了一些：“另外十四名同学，很遗憾，未能坚持到最后。他们在遭遇无法独自应对的危险或健康问题时，触发了紧急求救装置，已被我亲自安全转移回学院接受治疗和休养。他们失去了本次训练的评定资格，但都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这个消息带来了一丝沉默和惋惜，但更多的是庆幸。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克洛诺斯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拍了拍手，试图驱散那点伤感，“孩子们，收拾你们的东西——如果还有什么值得带回去的纪念品的话。接我们回家的‘专属航班’马上就到。”

他话音刚落，远方的天际便传来了隐约的、逐渐增强的轰鸣声，而且不是单一来源，是来自多个方向！

数十个，乃至上百个黑点出现在晨曦微露的天边，朝着营地的方向飞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是直升机群！规模庞大的、涂装着艾瑞安学院徽章的运输直升机群！它们如同庞大的金属候鸟群，铺天盖地而来，螺旋桨搅动空气发出的轰鸣声浪由远及近，最终汇聚成震撼人心的交响乐！

它们开始降低高度，带来的猛烈气流吹得营地周围的树木疯狂摇曳，也吹起了学员们破烂的衣角和散乱的头发，却吹不散他们脸上灿烂的、无比激动的笑容。

回家的声音。文明世界的声音。

真正的归途，终于开始了。

学员们仰着头，看着这壮观的一幕，看着钢铁巨鸟们切开染着金边的云霞，脸上洋溢着狂喜与泪水。所有的苦难，在这一刻都成为了勋章上最深刻的刻痕。

伊莱文也抬头望着天空，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越来越多的直升机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一股深沉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感席卷全身。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汽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消散。

结束了。

克洛诺斯不知何时又溜达到了他身边，摸着下巴，眼神极其复杂地再次打量那个完美的圆形凹陷，又看看伊莱文，小声嘀咕，这次声音里没了玩笑，只有深深的感慨和一丝后怕：

“…尘埃？维度坐标抹除？小子…你这威胁人的词汇库是跟哪个维度魔神学的？威胁人的话都说得这么有创意。下次校董会我一定得提议增加‘高危学生心理疏导及潜在灭世危机应急预案’的预算了…还得是最高优先级…”

伊莱文：“…”

校长，您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直升机带来的气流扑打在脸上。

或许，回去之后，他真的需要好好谈一谈。关于力量，关于控制，关于…那片他几乎踏入的、名为绝对力量的黑暗深渊。

但那是之后的事了。

现在，他只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