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京城社学司衙署。
萧令仪展开周秀才从山西寄回的第三封详报。信中详细记录了李家沟社学一个月的进展:孩童班增至三十二人,成人班有十一个妇人坚持每日来学,连邻村都有人打听。
最触动她的是信末附的一份名单——是那十一个妇人的名字和简况。排在首位的是“刘赵氏,五十岁,目不识丁,今能认百字,会写己名及家人名”。
“五十岁……”萧令仪轻声重复,指尖抚过那三个字。
颜述之从公文中抬头,见她神色动容,走过来同看:“周先生信中说,这刘赵氏每日走三里山路来学,风雨无阻。她说不为别的,就为‘死后能给孙子留封看得懂的信’。”
萧令仪眼眶微热。她想起母后曾说过的话:“教育最打动人心的,不是教出多少状元,是让最普通的人,也有机会改变最微小的命运。”
“教材试用情况如何?”她定了定神问。
“极好。”颜述之翻开另一份文书,“周先生按《御寒常识》教的存菜法,已在李家沟七户人家试用,往年要烂三成的冬菜,今年预计能全保住。王知县上报,想在全县推广。”
这是最实在的反馈——不是夸教材编得多精美,是说它真能帮人少损失、多收成。
萧令仪走到巨图前。山西的位置上,那枚红色磁石旁,已添了一行小字:“李家沟试点,月余见效”。她拿起一枚黄色磁石,贴在旁边的阳曲县城位置。
“该考虑推广了。”她转身,“但北地情况复杂,不能冒进。我想……让李医士去一趟山西。”
颜述之沉吟:“李医士正在筹备夫子培训班,九月初就要开课。”
“正是因此。”萧令仪道,“她若能亲见北地实情,培训时才能讲得透彻。况且北地女子健康问题尤甚——产育艰难,婴孩夭折率高。她去了,也能看看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
这话在理。颜述之点头:“好。我这就安排,让她八月中出发,在山西待一个月,九月回京正好开班。”
正议着,外头传来萧怀瑾的声音。少年抱着一卷图纸跑进来,额上都是汗:“颜大人!皇姐!你们看这个!”
图纸在长案上铺开,是一套完整的“北地社学标准设计图”。从土屋的朝向、窗户的大小,到土炕的盘法、烟道的走向,每一处都标注得详细。最特别的是,图纸旁还附了“就地取材建议”——用什么土、什么草、什么石,花费多少,写得明明白白。
“这是我和弘毅按周先生信里说的北地情况画的。”萧怀瑾眼睛亮晶晶的,“周先生说李家沟的屋子冬冷夏热,我们就想了法子——墙加厚三寸,窗户开在南面,屋顶加草毡。算下来,比普通土屋只多费五百文,但冬暖夏凉,还能多用十年!”
颜述之仔细看图纸。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用心——窗户开得高,是为防孩童爬窗摔伤;门框包了边,是为防夹手;甚至连门槛都特意画低了,写着“防老人孩童绊倒”。
“怀瑾,”他认真看着少年,“你今年十二岁,却比许多大人想得都周全。”
萧怀瑾脸红了:“是韩大人教的。他说格物之人,要‘眼中有物,心中有人’。我们画这图时,就想着北地的孩子老人,想着他们怎么才能过得舒服些。”
萧令仪看着弟弟,心中涌起骄傲。这个曾经只知埋头钻研的少年,如今已懂得将技艺与仁心结合。
“这图纸,”她轻声道,“该送到山西去。不只给周先生看,也给各县的工匠看,让他们知道——社学屋子该这么盖,寻常人家的屋子也能这么改。”
“我已经让人抄了十份!”萧怀瑾立刻道,“明日就能随驿马送去!”
商议定北地的事,话题转回京城。李医士的首期夫子培训班定在九月初五开课,首批三十名学员已筛选完毕——半数是像王妮儿那样有实践经验、又愿教人的女子,半数是各地推荐的年轻秀才。
“教材都备齐了。”萧令仪从书架上取下一套蓝封书册,“这是培训用的《夫子教法指南》,分蒙学、实学、女学三册。每册都有案例,有教法,还有常见问题解答。”
颜述之翻开“女学”册。里头不仅讲怎么教女子识字算数,还专设了“女子身心特点与教学注意”一章,从女孩的体力、心理到特殊时期的照顾,都写得详尽。
“这是太医院协助编的?”他问。
“是。”萧令仪点头,“母后特意嘱咐,女子教育不能只重‘教’,还要重‘育’。夫子们懂得了这些,才能更好地照顾学生。”
这是沈静姝一贯的理念——教育是全面的,不仅是知识的传授,更是身心的呵护。
两人正细看教材,外头通传:安亲王妃从苏州来信。
信是厚厚的三封。一封给萧令仪,详述苏州女子学堂的进展——算术班已培养出二十个能独立记账的女账房,刺绣班有三人开了小绣坊,最让萧令仪动容的是,有个寡妇学了认草药后,在村里当起了“土郎中”,已救过两个难产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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