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之差，撞进你心里 第119章 《竞赛的落幕》

报告厅里，灯光璀璨，鸦雀无声。

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厅此刻座无虚席。前排是神情严肃的评委和来自各高校、研究所的专家学者，后面则挤满了参赛的其他队伍成员、各校带队老师，以及闻讯前来观摩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高压的张力，混合着投影仪散热的气味、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几百人屏息凝神的压抑感。

cUpt全国决赛，理论物理领域的顶尖本科生竞技场，此刻正进行到最后的关键环节——现场答辩与评审。

舞台一侧，江辰静静地站在候场区。他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白衬衫挺括，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这是团队为了决赛特意准备的，平日鲜少如此正式的他，此刻在聚光灯的边缘，身姿挺拔如松，只是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锐利，如同淬过火的寒星。

距离那场几乎击垮他的高烧和情感风暴，已经过去了一周。在张恒和李铭的照料下，他勉强在决赛前恢复了能支撑站立和思考的体力。身体的虚弱感仍在，喉咙偶尔发痒想咳，但都被他强行压下。比身体更复杂的，是内心那片经历过狂风骤雨、如今尚未完全平息的海域。

兄弟的劝解，像一剂猛药，强行撬开了他因疲惫和习惯而封闭的情感认知。那些天，在病榻上昏沉与清醒的间隙，林暖暖含泪的眼睛、那句“我们需要冷静一下”、自己雨中狼狈的转身，以及李铭那句“感情不是做实验报告”，反复交织冲撞。

他第一次真正跳出自己的逻辑闭环，试图去理解她的视角，去感受她的恐慌和委屈。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她小心翼翼的消息、未送出的礼物、在图书馆空座位前的失落——此刻带着迟来的、尖锐的重量，压在他的心头。愧疚、心疼、以及一种陌生的、名为“害怕失去”的恐慌，轮番啃噬着他。

但他没有时间去细细梳理这些情绪。决赛迫在眉睫，团队最后的希望系于此刻。他必须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到眼前这场战斗中。情感的海啸被强行压制，转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此刻，台上正在展示的是来自北方某顶尖理工大学的队伍，他们的课题同样前沿，展示流畅，数据扎实，引来评委频频点头。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江辰所在的A大代表队每个人心上。苏晴站在他旁边，同样穿着正装，妆容精致却掩饰不住眉眼间的紧绷。王皓则反复检查着手里的激光笔和提示卡，嘴唇微微翕动，默念着关键数据。

江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私人的情绪已彻底敛去，只剩下纯粹的、属于学术攻坚的冷静与锐利。他调整了一下耳麦，对苏晴和王皓微微颔首。无需言语，连日来并肩作战、共同应对诬陷风波所磨砺出的默契，让他们瞬间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决心——无论如何，最后一搏。

终于，主持人念出了A大代表队的名字和课题。

灯光聚焦，三人迈步上台，走向舞台中央的报告席。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鼓点上。台下数百道目光瞬间汇聚而来，其中有关切，有审视，有好奇，也有来自竞争对手的冷静评估。

江辰站在主讲位置，调试了一下话筒高度。报告厅的强光有些刺眼，他能清晰地看到台下前排评委们镜片后审视的目光。喉咙依旧有些不舒服，但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不适感连同所有纷乱的思绪，一并压入心底最深处。

“尊敬的各位评委，老师，同学们，大家下午好。”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带着病后的微哑，却异常平稳、清晰，没有丝毫颤抖，“我们是来自A大的代表队，我们的课题是：《基于xx模型的YY效应反常行为研究及其在ZZ领域的潜在应用》。”

报告开始。

最初的几分钟，身体的本能紧张和台下巨大的压力感依然存在。但随着他迅速进入熟悉的领域，那些复杂的公式、精巧的模型、数月来反复验证的数据，如同最忠诚的士兵，在他脑海中整齐列队，听候调遣。语言变得流畅，逻辑链条清晰严密，配合着身后大屏幕上精心制作的可视化图表和动态模拟，将一个极其抽象深奥的物理问题，条分缕析地呈现出来。

他讲解着他们如何从最初的理论猜想，一步步构建模型，如何在实验验证中遇到瓶颈，又如何通过引入新的边界条件假设和修正二次项，最终让数据收敛，得到令人信服的结果。他坦承了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和不确定性，也着重说明了他们为应对匿名举报质疑，所做的额外重复性实验和第三方数据校验工作。

声音不疾不徐，目光沉稳地扫过评委和听众。偶尔有评委提出尖锐的追问，江辰略一思索，便能抓住问题的核心，用最精炼的语言给出回应，有时甚至能指出提问中隐含的假设瑕疵。苏晴和王皓在他停顿或需要补充时，默契地接上，从不同角度巩固论证。

渐渐地，那种掌控感回来了。不是对感情的掌控，而是对他所熟悉的、由理性和逻辑构筑的世界的掌控。在这个世界里，问题有边界，答案可求证，努力与结果之间存在清晰的因果链。这种熟悉的感觉，像一块浮板，暂时托住了他内外交困、几近溺毙的身心。

他讲述着，思维在物理的宇宙里驰骋。那些曾让他崩溃的数据曲线，此刻在屏幕上展现出优美而有力的收敛姿态；那些熬过的通宵、争论不休的团队会议、应对调查时的屈辱与愤懑，都化为了此刻报告中扎实的论据和沉稳的底气。

他甚至没有刻意去看评委的表情，但他能从现场越来越专注的寂静、从某些评委眼中闪过的赞许、从竞争对手队伍成员不自觉挺直的背脊中，感受到他们工作的分量。

最后一部分，是关于潜在应用的展望。江辰的语调稍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属于探索者的、内敛的热情。他描述着这项研究可能为某个前沿技术领域带来的新思路，语言依旧严谨，却隐隐透出一种超越比赛本身、属于科学探索本身的魅力。

“……因此，我们认为，这项工作不仅是对YY效应反常行为的一次深入理论阐释，也可能为ZZ领域的设计提供一种新的物理视角和潜在的优化路径。”他做完了最后的总结陈述，微微欠身，“我们的报告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掌声响起。起初是礼节性的，但很快变得热烈而持久。评委席上，几位资深教授交换着眼神，微微点头。

答辩环节开始。问题比之前更加深入，也更加刁钻。有个别评委显然对他们的某个修正参数提出了强烈质疑，认为可能存在过度拟合。现场气氛一度有些凝滞。

江辰感觉到身边的苏晴身体瞬间绷紧。他自己心底也有一丝波动，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请评委稍等，转身在白板上快速写下一行关键的推导式，然后结合他们反复验证的数据，清晰地解释了引入该参数的物理依据和必要性，并坦然承认了其局限性，以及未来可能改进的方向。

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扞卫了团队工作的核心，又展现了科学的开放性和自省精神。

提问的评委听完，沉吟片刻，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当主持人最终宣布答辩环节结束时，江辰、苏晴、王皓三人几乎同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背脊上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西装内的衬衫有些黏腻。

他们走下舞台，回到候场区。双腿有些发软，强撑的精神一旦松懈，病后的虚弱感和极度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上。江辰靠墙站立，抬手松了松领带，感觉呼吸都有些费力。

苏晴递过来一瓶水，手也在微微发抖。王皓则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没有交谈。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他们只是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竭尽全力后的虚脱，以及一丝隐约的、不敢确定的期待。

最终评审和结果宣布还需要时间。所有队伍退场，到旁边的休息室等待。

休息室里气氛微妙。有的队伍低声讨论着刚才的表现，有的则沉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着焦虑、期待和淡淡的硝烟味。江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紧绷神经的骤然松弛，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像一场风暴过后的海面，虽然波浪渐息，但深处仍有暗流涌动。

竞赛的压力，暂时解除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已经拼尽了全力，展示了所有能展示的东西。数月的煎熬，外界的质疑，团队的内部压力，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出口。

然而，随着学术压力这座大山的暂时移开，另一片被他强行压抑的情感废墟，却清晰地显露出来，一览无余。

思绪变得异常清明。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在这场风波中的笨拙、自私和逃避。看到自己是如何将林暖暖的耐心和理解视为理所当然，如何在压力下关闭了沟通的通道，如何用自以为是的“解决方式”加深了她的伤害。也看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因害怕失去而产生的、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也想起了李铭的话，想起了病中那些混乱却真切的梦境。想起了林暖暖可能独自承受的一切。

“冷静一下”。

现在，竞赛落幕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移开了。

那么，接下来呢？

他该怎么做？继续等待？还是……去做些什么？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有工作人员走进来，通知各队队长去听取最终评审意见和结果。

江辰睁开眼，站起身。身体依旧沉重，但眼神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沉淀，在凝聚。

压力解除，思绪清明。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笼罩在心头的厚重迷雾，被这场学术的鏖战劈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些许光亮。

而光亮的尽头，隐约映出一个他必须去面对、去争取的身影。

竞赛落幕了。

但属于江辰的另一场，或许更为重要的“答辩”与“攻坚”，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