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之差，撞进你心里 第114章 《“我们需要冷静”》

雨，不知疲倦地倾泻着。

窗玻璃被水流覆盖，外面的世界扭曲、变形，只剩下灰蒙蒙的色块和哗啦啦的、单调而固执的声响。梧桐树下，那个身影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剪影，与树干、雨幕几乎融为一体，只有偶尔细微的晃动，证明那还是一个活着的人，还在呼吸，还在……等待。

林暖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窗前站了多久。双脚早已冰凉麻木，失去知觉。眼睛干涩刺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窗缝渗入的湿冷空气，直灌入肺腑，冷却着血液，却无法冷却胸腔里那团灼烧般的疼痛和越来越剧烈的拉扯感。

苏晓和赵小薇从最初的焦急劝说，到后来的沉默陪站，再到最后无奈地退开，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担忧地看着林暖暖僵直的背影。宿舍里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只有雨声充斥每一寸空间。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被雨水浸透，变得沉重而黏腻。

林暖暖的脑海里，两股力量在疯狂撕扯。

一股力量叫嚣着：下去！立刻下去！把他拉进来！他会被淋坏的！你看不到他有多冷多难受吗？那些争吵、那些问题，都等雨停了再说！你不能这样看着他受苦！

另一股力量却冰冷而坚定地拉住她：不能去。这是原则，是底线。如果他不懂得在极端压力下如何珍惜自己，如果他只能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表达”或“等待”，那么即使这次你心软了，下次呢？下下次呢？问题依然存在，你依然会陷入同样的循环——他的世界是第一位，你的感受和需求只能在他“有空”或“出事”时被顾及。你需要他看见的，不仅仅是你这个人，更是你们之间需要被正视和调整的相处模式。

可是……“看见”两个字，此刻何其残忍。

她“看见”了他在雨中的狼狈和坚持，却看不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为了挽回？是为了道歉？还是仅仅因为茫然无措，不知该去往何方？

他“看见”了她的窗户，知道她在那里，却看不见她此刻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凌迟。

这场雨，像一道透明的、却无比坚固的屏障，将他们隔开。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

不知何时起，雨水似乎小了一些。从倾盆之势，变成了绵密的中雨。天色依旧阴沉，但能见度稍微好了点。楼下那个身影，轮廓清晰了一些。

林暖暖看到，江辰终于动了动。他抬起那只没有拿文件夹的手，似乎想抹一下脸上的雨水，动作却有些迟缓僵硬。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隔着两层楼的高度，隔着淅沥的雨幕，林暖暖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双眼睛，即使被雨水冲刷，即使隔着距离，她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不再是争吵时的愠怒和焦躁，而是一种近乎空洞的疲惫，一种深切的茫然，以及……一种执拗的、不肯移开的凝望。

他在看她。用尽力气，穿透雨帘，看向她的窗口，看向窗后的她。

那一瞬间，林暖暖的心脏狠狠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所有强装的坚硬和理智，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摇摇欲坠。她仿佛能感受到雨水打在他身上的冰冷，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能感受到那份无言的、沉重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在乎”的东西。

可是，“在乎”就够了吗？

“在乎”就能抹平沟通的鸿沟吗？“在乎”就能让她不再感到被排除在外吗？“在乎”就能让他在未来面对类似压力时，选择不同的处理方式吗？

雨又小了一些，变成了细细的雨丝。天空的灰色似乎淡了一点，透出些许微光。

江辰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她。他没有喊叫，没有动作，只是看着。那份沉默的坚持，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也更令人心碎。

林暖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她必须做一个决定。现在，立刻。

是走下去，让一切回到原点？还是继续停留在这里，让这场冰冷的对峙，彻底冷却某些不切实际的期待，逼出真正的答案？

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胸腔，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清明。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挣扎和痛苦，被一种更深沉、更决绝的平静所取代。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不是为了惩罚他，也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让他们之间，有一个真正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她转过身，不再看楼下。动作有些僵硬，因为站得太久，也因为内心的重压。

“暖暖？”苏晓立刻站了起来。

林暖暖没有回应，她走到桌边，拿起手机，屏幕解锁，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她的手指很稳，没有丝毫颤抖。

拨号。

短暂的等待音。

楼下的江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那只握着手机的手动了一下，然后，他低头，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了同样湿漉漉的手机。屏幕在雨水中亮起。

他接听了。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听筒里，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透过话筒传来的、略微失真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沉默在电波中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最终，是林暖暖先开了口。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沙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

“江辰。”

电话那头，江辰的呼吸似乎滞了一下。

“你回去吧。”她说，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陈述，“雨小了，回去吧。换身干衣服，好好休息。”

“林暖暖……”江辰的声音传来，沙哑得几乎破碎，带着雨水般的潮湿和急切，“我……”

“听我说完。”林暖暖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无法插嘴。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也仿佛在最后确认自己的决定。窗外的雨丝，在微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然后，她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许久、也沉重了许久的话：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电流细微的噪音，和背景里挥之不去的雨声。

“冷静”，这两个字，像两枚冰锥，刺穿了雨幕，也刺穿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摇摇欲坠的屏障。它比“分手”委婉，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显得决绝和疏离。它意味着暂停，意味着距离，意味着将那些炽热的、痛苦的情绪暂时封存，用理性去审视一片狼藉的现状。

江辰没有说话。林暖暖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握着手机，僵立在逐渐变小的雨中，脸色苍白，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震动和更深沉的茫然。

她狠下心，继续说下去，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颤抖：“不是分手。只是……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想一想我们之间的问题，想一想……到底该怎么继续走下去，或者，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就这样吧，江辰。”她最后说道，语气里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然，“你先回去。我们都……冷静一下。”

说完，她没有等江辰的任何回应——无论是愤怒的质问，还是痛苦的挽留——径直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切断了最后一丝联系。

她放下手机，抬起头，看向窗外。

雨，几乎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还在滴答着残留的水珠。天空的乌云散开了一些，露出一角苍白的、水洗过的天色。

楼下，梧桐树旁。

江辰依旧站在那里，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还贴在耳边。只是，那个身影，在雨停后的微光里，显得更加孤寂，更加……了无生气。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臂。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去捡。

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看着二楼的窗口，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终于动了。不是转身离开，而是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潮湿的梧桐树干上。他低下头，抬起一只手，用力地、反复地抹着自己的脸，分不清抹去的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最终，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个被雨水泡得变了形的文件夹，还有那支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他没有再抬头看窗户，只是转过身，拖着沉重而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消失在了宿舍楼拐角的小径尽头。

背影寥落，湿透的衣物紧贴着身躯，每一步，都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很快又被新渗出的雨水覆盖的脚印。

他走了。

带着那句“我们需要冷静一下”，带着满身的狼狈和冰冷，走进了雨停后清冷寂寥的校园深处。

林暖暖一直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看不见。然后，她缓缓地、脱力般地，滑坐在地上。

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她将脸埋进蜷起的膝盖里。

没有眼泪，没有声音。

只有一片死寂的、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和那句回荡在脑海中的、自己亲手说出的判词：

“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关系，按下了暂停键。

而暂停之后，是重启，还是永久的沉寂？无人知晓。只有雨后的冷风，穿过未关紧的窗缝，呜咽着，带来深秋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