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之差，撞进你心里 第109章 《竞赛关键期的崩溃》

夜色中的物理学院大楼，如同蛰伏的巨兽，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在浓重的黑暗里倔强地闪烁着，像是即将燃尽的星子。其中，三楼东侧的理论物理实验室，灯火通明。

实验室内空气凝滞，混合着电路板过热后轻微的焦糊味、咖啡冷却后的酸涩，以及一种无形的、近乎实质的紧绷感。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推导公式和思维导图，几台高性能电脑屏幕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模拟图像。地上散落着草稿纸、零件包装和空了的能量饮料罐。

江辰站在实验台前，左手捏着眉心，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台面，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叩叩”声。他眼前的屏幕上，一组关键的模拟数据曲线，并没有如预期般收敛，而是在某个节点后呈现出混乱的发散状态。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尝试修正参数后，得到的失败结果。

距离cUpt全国决赛的最终答辩，只剩不到七十二小时。他们团队选择的课题本就极具挑战性，创新点足，但对应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也成倍增加。前期进展还算顺利，但进入最后的核心验证与数据夯实阶段，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理论推导看似完美，可一到模拟和实物验证环节，总会出现微妙的、难以捉摸的偏差。

更雪上加霜的是，之前那场关于“数据疑似造假”的匿名举报风波，虽然暂时被导师压了下去，校方也在调查中，没有直接叫停他们的参赛资格，但阴影始终笼罩。他们必须拿出无可指摘的、坚实到足以粉碎一切质疑的最终成果，压力可想而知。

苏晴和另一名队友王皓，分别伏在另外两张实验台上，同样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或仪器上快速操作着，实验室里只有机器低沉的运行声和偶尔响起的、压抑的叹息。

江辰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种熟悉的、因长时间缺乏睡眠和过度用脑带来的钝痛，正从颅骨内侧蔓延开来。他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带来丝毫清醒，反而让胃部一阵不适地翻搅。

他的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边。一个小时前，他匆忙挂断了打给林暖暖的电话。那句“晚点再说”脱口而出时，他自己心里都一片茫然。“晚点”是什么时候？等这个数据跑完？等这个模型调通？还是等决赛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他知道自己那通电话打得糟糕透顶。听到她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沙哑和哽咽时，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一种陌生的、令他无措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说点什么，可大脑在极度的疲惫和项目焦灼的双重夹击下，一片空白。那些在旁人看来理所当然的安慰话语——“别哭”、“我在”、“没事的”——到了嘴边，却像被冻住了一样，生硬而别扭。他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不用在意”、“捕风捉影”这种苍白无力的结论。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哭，是不是因为论坛的帖子，还是别的什么。队友急促的催促声就在耳边响起，一个关键的传感器读数突然异常，需要他立刻处理。在项目危机和个人情感之间，那几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选择——优先处理眼前最“明确”、最“紧迫”的问题。

他选择了挂断。

按下红色按键的瞬间，一种清晰的、自我厌弃的感觉划过心头。可他当时没有时间细究，只能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拉回到闪烁的报警信号和紊乱的数据流上。

现在，传感器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可核心的数据偏差依然像幽灵般缠绕着他。而心底那份因挂断电话而起的烦躁和隐约的不安，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寂静的间隙里，随着疲惫感一起发酵、膨胀。

他点开手机，屏幕亮起，停留在与林暖暖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天下午她发来的，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她说发现了一家新开的粥铺。他直到深夜才看到，回了一个简单的“忙，不用等”。她没有再回复。

往上翻，最近一周的对话，几乎都是这样简短、干涩，充斥着“嗯”、“好”、“在忙”、“你先睡”。她的消息从分享趣事、表达关心，渐渐也变得小心翼翼，最后只剩下了简单的问候和询问。

论坛上的帖子，他也抽空快速浏览过了。那些照片，那些评论，像尖锐的冰碴，刺入眼中。他感到荒谬，更感到愤怒。愤怒于这种无端的窥探和恶意揣测，愤怒于这些噪音在他最需要专注的时候横插一脚，也愤怒于……自己竟让林暖暖暴露在这种恶意的漩涡中心。

他想立刻做点什么，澄清、警告、甚至追究。但导师下午特意找他谈过，在决赛和调查的双重敏感时期，任何对外的个人情绪化举动都可能被过度解读，甚至影响团队。导师建议他“冷处理”，专注于用比赛结果说话。

理性上，他明白导师说得对。可情感上，那种无力感和憋闷感，几乎要冲破他惯常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尤其是想到林暖暖可能正在独自面对这些污言秽语，可能正在难过哭泣……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江辰，你看看这个。”苏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指着自己屏幕上的一组对比数据，语气严肃，“我重新核对了第三套方案的初始条件，发现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个边界效应的二次项，虽然很小，但在长期模拟累积下，足以导致现在的发散。”

江辰立刻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将所有杂念驱逐，快步走到苏晴的电脑前。两人头挨着头，对着复杂的公式和图表，快速讨论起来。王皓也凑了过来，加入了激烈的技术辩论。实验室里暂时只剩下学术术语和键盘敲击声。

然而，就在他们似乎找到一点方向，准备着手修改模型参数时，江辰随手放在一旁充电的另一部工作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是校学生处负责调查匿名举报事件的老师发来的信息，要求他明天上午务必抽空再去补充一些关于某组原始数据采集过程的细节说明，语气官方而透着不容置疑。

紧接着，他常用的私人手机也屏幕微亮，是李铭发来的微信链接，附带一句：“辰哥，论坛又出新帖了，比之前那个还扯，居然开始分析你和林学妹的感情‘破裂征兆’了，妈的，看不下去了！”

两个屏幕，两条信息，像两把毫不留情的锤子，几乎同时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学术攻坚的焦头烂额，调查问询的如影随形，网络暴力的持续发酵，还有……和林暖暖之间那日益明显的、冰冷僵持的隔阂。

所有这些画面、声音、文字，混杂着连轴转积累的极致疲惫，如同海啸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他那引以为傲的、能够并行处理多线程复杂问题的大脑，此刻却像过载的cpU，发出尖锐的嗡鸣，所有的逻辑、冷静、自制，在瞬间被奔腾的情绪洪流冲垮。

“够了！”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骤然打破了实验室里凝重的安静。

苏晴和王皓吓了一跳，同时愕然地抬头看向江辰。

只见江辰猛地一把抓起那部显示着李铭信息的工作手机，手臂肌肉紧绷，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将它狠狠掼向地面的冲动。他的胸口剧烈起伏，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平日里总是清冷平静的脸上，此刻却染上了一层近乎失控的戾气和深深的挫败感。额角有青筋隐隐跳动。

“这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完没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濒临断裂的颤抖，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的嘶吼，“数据！模型！答辩！调查！现在还有这些……”他指着手机屏幕，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这些垃圾！”

他从未在队友面前，甚至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如此情绪化的一面。那个永远冷静、理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江辰，此刻外壳碎裂，露出了内里同样会疲惫、会焦虑、会崩溃的凡人血肉。

苏晴最先反应过来，她迅速给王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手上的工作，然后走到江辰身边，放缓了声音：“江辰，你太累了。论坛上的东西别看了，影响心情。调查的事，导师和我们都会一起应对。现在最关键的是决赛……”

“我知道什么最关键！”江辰打断她，语气依旧很冲，但声音低了下去，更多的是疲惫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我只是……”他顿了顿，抬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试图抹去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绪，但收效甚微，“……只是觉得，为什么所有事都要挤在一起？为什么想做成一件事，就这么难？”

他的目光落在依旧发散着的数据曲线上，又掠过那两部刚刚带来坏消息的手机，最后，不知为何，定格在私人手机那黯淡的、与林暖暖的聊天界面上。

不仅仅是因为比赛，因为诬陷，因为谣言。

更是因为，在他被这些沉重负担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在他最需要一点温暖和支撑的时候，他却亲手把她推开了。用沉默，用疏离，用一句仓促的“晚点再说”。

而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晚点”，是否还来得及。

这种认知，比任何学术难题或外界攻击，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自我怀疑。他擅长解决有明确公式和路径的问题，可感情里的症结，人心的距离，情绪的旋涡，对他而言，却像一片无法建模、无法计算的混沌之海。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不仅是物理空间上熬在实验室的孤独，更是一种心灵上无人能真正分担、甚至因自己的处理方式而将可能的分担者越推越远的孤独。

苏晴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脆弱的茫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说关于比赛的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水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放到江辰手边。

“喝点水吧。”她说，“有些事，急不来，也躲不掉。但人不是机器，需要喘息。你……或许也需要给自己，也给其他一些事，一点点时间和空间。”

江辰没有碰那杯水，只是站在原地，背脊依旧挺直，却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实验室里重新陷入沉默，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和他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距离他内心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平息，距离他弄明白该如何面对那一团乱麻的现状，似乎……也还有很远很远。

崩溃或许只是一瞬，但崩溃之后，如何在一片狼藉中，重新找到方向和力量，才是真正的考验。对于一直顺风顺水的天才江辰而言，这一刻，来得猝不及防，也疼痛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