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九鼎 第16章 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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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织网

李炎在郑湜手下做事愈发得心应手。他不仅高效完成文书整理，偶尔提出的基于情报的谨慎分析，也往往能切中要害，虽未得到郑湜明确赞许，但交到他手中的事务明显更具分量。然而，李炎深知，仅靠幕府公文，如同隔靴搔痒，难以及时掌握真正的动态，更遑论在危机中自保。

他需要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这日休沐，李炎难得空闲，向西院管事告假，言明想去城中书肆逛逛。管事并未阻拦，只嘱咐按时归来。这看似寻常的许可，背后或许也有刘巨容的默许，想看看他私下接触何人。

襄阳南市，人流如织，虽不及长安东市繁华，却也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李炎并未直奔最大的书肆，而是在市井间看似随意地闲逛，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街巷、茶寮、货栈。

他在一处售卖笔墨纸砚兼带代写书信的摊铺前停下。铺主是个年约三旬、面容愁苦的文士，生意清淡，正对着一卷《昭明文选》唉声叹气。李炎佯装挑选纸张，与铺主攀谈起来。

“先生此处，可有三都赋抄本？”李炎随意问道。

那文士抬头，见李炎衣着虽普通，但气度不凡，连忙起身：“有，有！只是抄工粗劣，恐难入贵客法眼。”说着从柜台下取出一卷略显陈旧但保存尚可的抄本。

李炎接过翻看，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北边战事吃紧，这纸墨来源可还顺畅？”

文士叹了口气：“别提了！漕运时断时续，上好宣纸难觅，价格飞涨，小本经营，难以为继啊。”他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大倒苦水，提及各地商路受阻，哪些地方尚能通行，哪些已彻底断绝，言语间信息颇杂。

李炎耐心听着，偶尔插问一两句，并不引人怀疑。他买下了那卷《三都赋》抄本，付钱时多给了几文。文士千恩万谢。

离开摊位，李炎又走进一间客人三教九流混杂的茶寮，要了壶最便宜的粗茶，坐在角落，默默听着周围茶客的高谈阔论。贩夫走卒、落魄文人、往来商贾，他们的交谈中，往往夹杂着道听途说的消息：某地又起了土匪，某位将军打了胜仗（或败仗），官府的某项新令，甚至是一些关于节度使府的零星碎语。这些信息真伪难辨，但汇聚起来，却能拼凑出民间舆情的模糊轮廓。

李炎默默地听，默默地记。

傍晚回到西院，慕容嫣见他带回一卷书，有些诧异。李炎平日极少有此类闲情逸致。

“去了书肆？”她接过他脱下的外袍，习惯性地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嗯。”李炎将书递给她，“看看无妨。”随即看似随意地问道，“今日小荷可曾说起府里有何新鲜事？”

慕容嫣聪慧，立刻明白他并非真的关心闲事。她回想了一下，轻声道：“小荷午后去领份例时，听厨下的人议论，说是周参军府上今日宴客，采买了不少时鲜，似乎有江陵来的客人。”

周通？江陵来的客人？江陵乃荆南节度使治所，与山南东道相邻亦相争。周通私下宴请荆南来人？李炎眼神微动，将这信息记在心里。小荷这条线，虽间接，却也能提供府内人际往来的碎片。

“对了，”慕容嫣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筏，“这是今日帮你整理书案时，在废纸堆里发现的，似是誊录错误的公文底稿，我看上面有些关于邓州民变的处置意见，觉得或许……便收了起来。”她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担心自己逾矩。

李炎接过，快速浏览。这确实是废弃的底稿，内容是关于如何弹压邓州一股因粮荒而起的小规模民变，上面有郑湜批示的草稿，主张“速派兵剿抚，勿使蔓延”，而旁边似乎有另一人用更淡的墨批了个“缓”字，笔迹与郑湜不同。

“做得很好。”李炎看向慕容嫣，眼中带着赞许。这张废稿，透露出幕府内部对地方事务的不同态度，那个“缓”字，耐人寻味。慕容嫣的细心，帮了大忙。

慕容嫣见他肯定，心中泛起一丝甜意，轻声道：“能帮到你就好。”

夜里，李炎在灯下，将今日市井所闻、小荷透露的消息、以及那张废稿上的信息，与自己近日在幕府看到的公文相互印证、补充，在脑中慢慢勾勒出一张更为立体的山南东道及周边形势图。哪里物资紧张，哪里民心不稳，内部有哪些派系分歧，外部与邻镇关系如何……

他知道，仅靠这些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稳定、更核心的信息来源。他想到了石敬。新兵营鱼龙混杂，亦是消息集散之地，不知石敬在那里能否打开局面。

数日后，李炎再次告假外出，这次他去了城南的骡马市。借口是想看看有无合适的驽马代步，实则此地人员流动更大，信息也更芜杂。在一处茶棚歇脚时，他注意到一个衣衫褴褛、但眼神精亮、四处兜售劣质跌打药酒的汉子，此人观察力敏锐，口齿伶俐，与各色人等都能搭上话。

李炎心中一动，待那汉子走近，便买了一小瓶药酒，随意攀谈几句，称赞其口才。那汉子见李炎气度不凡，也乐意结交。李炎并未表露身份，只说自己是个行走各地的行商，需要了解各地道路、匪情、物价，若有好消息，愿出钱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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