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阶玉碎 第1章 就第1章

大雍三年秋，连月的阴雨终于歇了，却换来了缠人的浓雾。寅时的京城像被浸在墨水里，唯有巡夜的梆子声在雾中撞得支离破碎，敲过三更，便没了声响 —— 连最胆大的巡夜人，都不愿在这鬼天气里多待片刻。

御史台的后院还亮着一盏灯。谢景渊刚批完户部送来的军饷账册，指腹沾着墨汁，在 “结余” 二字上轻轻摩挲。账册上的数字看似规整，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 边境守军报来的粮草缺口，与户部核销的数目差了整整三成，这笔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正想叫人传户部侍郎柳承业来问话，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衙役陈忠粗重的喘息。

“大人！不好了！” 陈忠撞开书房门，斗篷上的雾水顺着衣角往下滴，在青砖上积成小水洼，“户部柳侍郎…… 柳府出事了！”

谢景渊抬眸，墨色的眼底没什么波澜，只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笔山：“慌什么？柳承业贪赃枉法的证据还没凑齐，他就算要跑，也不会选寅时。” 他深知陈忠跟着自己多年，向来沉稳，能让他慌成这样的，绝不是小事。

“不是跑了！是…… 是全府的人，好像都没气了！” 陈忠的声音发颤，他伸手抹了把脸，指尖竟蹭到一点暗红，“方才巡夜的弟兄路过柳府，见府门虚掩着，门环上挂着个东西…… 凑近一看，是半只小孩的手，还在流血！”

“小孩的手？” 谢景渊终于站起身，玄色官袍扫过案几，带落了一页账册。他快步走到衣架旁取斗篷，手指扣着系带时顿了顿，“柳承业的幼子柳安，今年刚满五岁，对吧？”

“是！就是小公子的！” 陈忠点头如捣蒜，“弟兄说那手的尺寸，还有手腕上的银镯子痕迹，都跟小公子平日戴的一模一样！”

谢景渊没再说话，抓起案上的腰牌便往外走。浓雾裹着寒气往衣领里钻，他却浑然不觉 —— 柳承业刚被自己盯上，府里就出了这等事，是巧合？还是有人想杀人灭口？至于 “门环挂血掌”，他只当是凶手故弄玄虚，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最狠的从来都是人心。

御史台到柳府不过两里路，可马车在浓雾里走得极慢，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竟像是在敲打着人心。陈忠坐在车辕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谢景渊，见他始终闭目沉思，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人，您说…… 这柳府的事，会不会是…… 闹鬼啊？”

“胡闹。” 谢景渊睁开眼，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落在路边摇曳的槐树上，“上个月城西张屠户家也说闹鬼，结果是他赌输了钱，杀了老婆伪装成鬼杀，好骗保银。你跟着我查案这么多年，还信这些无稽之谈？”

陈忠挠了挠头，低声道：“可那半只手…… 太邪门了。弟兄说他摸了一下，那血还是热的，像是刚砍下来没多久。而且柳府周围的雾，比别处浓三倍，站在门口都看不清院内的东西，这不像是自然的雾啊。”

谢景渊没接话，只在心里盘算：柳承业管着户部军饷，若是他真有问题，最想让他死的，便是那些贪墨军饷的同党 —— 比如太后母族的那些人。可他们要杀，杀柳承业一人便够了，为何要屠他全府？还特意留下半只血掌，这分明是在挑衅。

马车终于停在柳府门前。谢景渊刚下车，就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呛得皱眉。府门果然虚掩着，朱红色的门环上，挂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 正是半只孩童的手掌，小指还微微蜷着，断口处的血肉外翻，暗红色的血珠顺着门环往下滴，在门阶上积成一小滩，被浓雾一裹，竟泛着诡异的冷光。

“大人，您看！” 一个年轻衙役指着那只手，声音都在发抖，“这银镯子的痕迹还在，就是小公子的！”

谢景渊上前一步，蹲下身仔细查看。他戴着白手套，轻轻碰了碰那只手，指尖传来的温度果然未凉。断口处没有整齐的切面，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下来的，边缘的皮肉都卷了起来，沾着几根银白色的细毛 —— 既不是兽毛，也不是人身上的。

“王仵作呢？” 谢景渊站起身，看向人群。

“来了来了！” 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快步走来，正是京城最有名的仵作王谨。他头发花白，却眼神锐利，刚走到门口，目光就被那半只血掌吸引，“大人，这断口不对劲啊。”

“怎么说？” 谢景渊问道。

王谨蹲下身，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戳了戳断口处的皮肉：“您看，这皮肉里没有铁器造成的划痕，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而且这血里，混着点黑褐色的黏液，闻着还有点怪味。” 他凑近闻了闻，突然皱紧眉头，“这味道…… 像是西域的‘醉仙香’，但又比醉仙香多了点腥气。”

“西域香料？” 谢景渊眸色一沉。太后母族常年与西域通商，若是柳府的事与西域有关，那背后牵扯的，恐怕不只是贪腐。

“先破门。” 谢景渊直起身，对衙役们道，“都警醒点，凶手可能还在里面。”

两个衙役上前，用力推开府门。“吱呀” 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寅夜里格外刺耳。门刚推开一条缝，就见一个身影 “咚” 地一声倒了下来，正好摔在谢景渊脚边。

众人吓得齐齐后退一步。谢景渊定眼一看，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者，应该是柳府的后厨老仆。老仆双眼圆睁，瞳孔放大，喉咙上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鲜血正从洞里汩汩流出，顺着地砖的缝隙往下渗，漫过门内刻着 “福禄” 二字的青石垫 —— 那 “禄” 字的一点，正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像一颗正在滴血的眼珠。

“王仵作，验尸。” 谢景渊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握着腰牌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王谨蹲下身，手指按压在老仆的颈动脉处，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摇了摇头：“大人，已经没气了，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致命伤是喉咙这处，伤口边缘不整齐，和那半只手掌的断口一样，像是被撕咬造成的。” 他说着，用银针从伤口里挑出一点黑褐色的黏液，“您看，和血掌里的黏液一样，而且这黏液还在慢慢凝固，颜色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