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尚未敲响,杀气已然弥漫。
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广场,此刻被分割成泾渭分明的几个世界。
龙椅高悬于殿内丹陛之上,当今圣上神色不明,身侧的权宦贺兰昱却意外缺席,只留一个空位,显得格外刺眼。
殿下两侧,文武百官如泥塑木雕,目光或轻蔑,或好奇,或隐含杀机,尽数投向广场中央那方临时搭建的戏台。
三大戏园的掌门人——春和班的方老板、霓裳阁的柳大家、金玉楼的钱班主,皆受邀列席,名为观礼,实为见证。
他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等着看苏晚音这个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贱籍伶人,如何在“古乐审定”这等国家大典上自取其辱。
乐官之首,裴仲言一袭青色官袍,立于乐师阵前。
他清瘦的身影在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孤直,仿佛一杆随时会折断的竹子。
他手持一卷泛黄的乐谱,声音清冷地响彻全场:“奉圣上旨意,今日审定古乐《大傩图》,为正本清源,所演片段,需与乐库所藏孤本分毫不差。不得擅增一词,不得妄改一调,违者,以‘亵渎古音,妖言惑众’论罪!”
这番话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苏晚音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大傩图》残缺不全,舞步诡异,音律艰涩,根本无法完整演绎。
这规矩,分明是堵死了她所有另辟蹊径的路,逼她演一个支离破碎、贻笑大方的残篇。
万众瞩目之下,苏晚音缓步登台。
她今日未着华服,仅一身素白战裙,长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绝尘,却又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凛冽。
她身后,九只巨大的陶瓮呈北斗七星之势环列,正中悬着一口古朴的铜钟。
这番怪异的布置,让在场众人更是窃窃私语。
苏晚音没有理会那些淬了毒的目光,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
她走到台前,朝着裴仲言的方向,深深一礼。
清亮而沉静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嘈杂与非议:
“回禀裴大人,今日晚音所演,一字未改祖制,一句未添私意。”她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向那高不可攀的龙椅,“因为今日开口的,并非苏晚音,而是被尘封遗忘了十六年的……先人之声。”
话音落,她猛地一甩水袖!
“咚——!”
台下,那名曾随军征战北疆的老鼓头,依照事先的约定,敲响了第一声鼓。
鼓声不起扬,反而低沉压抑,如滚滚闷雷,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苏晚音动了。
她赤着双足,踏着诡谲的七星步,在九瓮之间缓行。
她的每一步,都精准无比地踩在《战鼓十三叠》那复杂多变的变调节点上,步伐时而轻盈如鬼魅,时而沉重如山峦。
台下懂行的乐师脸色微变,这已非凡俗舞步,而是失传已久的阵法身法!
当她行至第五步,恰好立于“天枢”位的陶瓮之前,她骤然抬头!
刹那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知何时,已在脸上覆上了一张漆黑狰狞的鬼面,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眸。
紧接着,她喉间迸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长啸!
“嗷——!”
那啸声凄厉、苍凉,仿佛来自九幽地府,充满了无尽的冤屈与愤怒。
异变陡生!
那九只陶瓮竟像是活了过来,随着啸声开始剧烈共振,发出“嗡嗡”的低鸣。
悬于半空的铜钟无风自动,“铛”的一声,发出一记悠远而悲怆的鸣响。
殿内高悬的数百支烛火,齐齐向下一矮,光线瞬间黯淡,仿佛有无形之物降临!
更令人骇然的一幕发生了!
在苏晚音身后的半空中,空气仿佛水波般荡漾开来,一道虚幻的光影竟凭空浮现!
那是百戏空间开启的投影——画面中,火光冲天,一名身着苏家班主服饰的老者,须发被烈火燎焦,却死死将一个襁褓护在怀中,从一片火海废墟里踉跄冲出!
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吟诵,伴随着影像响彻天地:
“音即是证,戏即是史!”
“妖术!这是何妖术?!”御座之上,皇帝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脸上血色尽褪,指着苏晚音厉声喝问。
全场哗然,百官惊惧,禁军的刀枪齐刷刷对准了戏台,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苏晚音却对周围的骚动置若罔闻,仿佛彻底沉浸在了那段悲壮的历史之中。
她摘下鬼面,任由那张绝美的脸庞暴露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口中唱出的,正是《大傩图·亡者之怒》的终章:
“……玄甲十万埋骨,家书半字难出。君问袍泽何以为食?粮饷三月未至,啃的是树皮,还是雪?”
她的声音不再是清亮的女声,而是一种混合了男女老少、无数人声音的合唱,充满了沙场的金戈之声与刺骨的悲凉。
唱词未落,台下“咚”的一声闷响,是那老鼓头手里的鼓槌掉在了地上。
他浑浊的老眼瞬间赤红,布满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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