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春社大典的余温尚未散尽,京城的风向却已悄然逆转。
苏晚音在云裳坊纵火案中那惊世骇俗的一舞,经由说书人之口、百姓之耳,已从最初的“鬼神显灵”,渐渐沉淀为一桩撼动人心的“奇冤昭雪”。
街头巷尾,贩夫走卒,甚至连牙牙学语的孩童,都能哼上几句悲戚婉转的《霓裳怨》。
苏家班的旧案,成了京城百姓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然而,民意是水,能载舟,亦能被堵。
京城最大的三家戏园——金碧辉煌的金缕阁、雅致清幽的玉音堂、以及专供权贵消遣的翠云楼,几乎在同一日,齐齐贴出告示,以“场地修缮,档期已满”为由,婉拒了云裳坊的一切租借请求。
这无声的联合封杀,如一张无形的大网,骤然收紧。
消息传回烧成半片废墟的云裳坊,戏班里的小丑角小豆子气得将手中的粗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欺人太甚!金缕阁的刘掌柜,三年前还上赶着给班主提鞋!如今竟敢落井下石!”他眼圈通红,声音都在发抖,“他们就是串通好了,连城南最破烂的那个勾栏瓦舍都叫人塞了银子,宁可空着长草,也不租给咱们!这是要活活憋死咱们啊,班主!”
众人皆是义愤填膺,愁云惨淡。
没有戏台,伶人便如断了翅翼的鸟,纵有天籁之音,也只能困死笼中。
一片嘈杂之中,唯有苏晚音静坐后台,指尖正轻轻摩挲着那尊新塑的琉璃面俑。
那是她妹妹的模样,眉眼弯弯,笑容纯真,冰冷的琉璃仿佛还带着逝去亲人的温度。
她的目光沉静如古井,不起半点波澜,仿佛外界的惊涛骇浪,都拍不进她心底分毫。
她没有理会众人的慌乱,心神一沉,再度进入了那片属于她的“百戏空间”。
这一次,她没有去翻阅那些熟悉的剧本,而是径直走向那扇开启了“戏武之道”的古老石门。
自那晚解锁《星陨阵图》后,这门后的星辉图谱便一直在缓缓流转,仿佛在等待她再次探寻。
她的目光在图谱上逡巡,最终,定格在一卷泛黄的残卷之上。
《兰陵王破阵乐》。
纸页陈旧,墨迹斑驳,大部分唱词都已模糊不清,唯有其中的舞步图谱与鼓点节奏,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加持,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刚刚写就。
苏晚音的指尖虚空划过那些复杂的鼓点标记,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这出戏,远不止是演一个兰陵王那么简单。
图谱中详细标注了演员如何在舞台上通过步伐、转身、气息的变化,一人分饰兰陵王高长恭的三重魂魄——戴上鬼面具前怯懦软弱的白面书生,战场上浴血癫狂的修罗战魂,以及卸下面具后悲悯众生的亡灵。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在鼓点节奏的末页,竟有一行朱笔小字注解:
“鼓非鼓,声非声,以低频震之,可导气流,可乱人心,使听者如临其境,见所未见。”
声场引导!
这四个字如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若能通过特殊的鼓点,敲击出人耳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声波,扰动整个空间的空气流动,让音波不再是单向传播,而是如水流般环绕在每个观众的耳畔、身侧,甚至从他们脚下升起……那将不再是“听戏”,而是被活生生“拽”进戏里!
她要自建舞台。
不靠一砖一瓦,不借一梁一柱。
她要用这超越时代的技艺,在绝境中,为自己、为苏家,硬生生劈出一条生路!
城西有一处荒废了数十年的“落霞园”,曾是前朝某位风流王爷专为赏灯而建的园林,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野草疯长。
苏晚音带着沈砚秋与小豆子,亲自踏勘地形。
沈砚秋看着这片破败景象,眉头紧锁,而苏晚音的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你看,”她指向园子中央,“此地地势天然微凹,四周是缓缓抬升的土坡,像不像一只巨大的碗?”
沈砚秋一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回声腔体。
“班主,您的意思是……”
“我们就在这里演!”苏晚音斩钉截铁。
她当即命人寻来最粗糙厚实的麻布,不高高挂起,而是沿着四周的土坡,将整个凹地围合成一个巨大的环形观演区。
舞台不设在前方,而是立于所有观众的中央,仅用三根碗口粗的斜柱象征“天地人”三才,简单而苍凉。
最关键的一步,是她在四周的坡顶之上,按照《星陨阵图》的方位,悄悄埋下了九只巨大的陶瓮。
瓮口半掩,斜对着中央的舞台,用以收集并放大特定的鼓音。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布置,饶是沈砚秋这等见过大场面的前宫廷乐正,也满心疑虑:“晚音,此地无檐无梁,空旷漏风,声音传出去便散了,如何控声?只怕鼓声未落,已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苏晚音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对他淡然一笑:“沈先生,今夜子时,后台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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