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森严如铁。
沉香木的梁柱上雕刻着怒目圆睁的獬豸,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卷宗的霉味与淡淡的血腥气。
这里,是审判罪恶的国之利刃,从未有过一丝丝的乐声与戏谑。
今日,却成了一个绝无仅有的例外。
正中的“明镜高悬”匾额之下,坐着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与刑部尚书三位主审官,人人面色凝重。
御座设于一侧,皇帝并未亲临,却派了心腹高公公持圣谕旁听,其威严胜过亲至。
堂下左侧,是一身囚服、发髻散乱的严嵩然。
曾经的礼部尚书,此刻狼狈不堪,眼中淬着毒火,死死盯着堂中央那个即将置他于死地的女人。
苏晚音就站在那里。
她依旧穿着那件在午门前被“鬼火”烙印过的素白孝衣,胸口那个狰狞的朱红色印记,在公堂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道未干的血痕,触目惊心。
她身后,沈砚秋领着十二名晚音社弟子肃然而立。
他们未持乐器,每人手中却恭敬地捧着一枚古朴的铜铃,神情肃穆,仿佛不是戏班弟子,而是即将行刑的法场执事,布下了一座无形的梨园大阵。
这哪里是审案,分明是一场以公堂为戏台,以律法为锣鼓的生死大戏!
“肃静!”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堂内瞬间落针可闻。
他看了一眼高公公,后者微微颔首,他这才清了清嗓子,对着苏晚音道:“陛下有旨,准你以艺代讼,呈报冤情。苏晚音,你可知罪?此地乃国之公堂,若有半句虚言,便是罪加一等!”
严嵩然闻言,发出一声淬了冰的冷笑:“一介贱伶,也配在三司堂上饶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苏晚音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嘲讽,连一个眼风都未曾施舍。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从发髻中取下那根由先人指骨制成的素银骨哨笛。
玉指皓腕,衬着森白的骨哨,有一种诡异而决绝的美感。
她将骨哨凑至唇边,贝齿轻启,没有吹出任何成调的乐曲,只吐出一缕极轻、极细、仿佛游魂叹息般的单音。
“嗡——”
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股穿透金石的魔力,在庄严肃穆的公堂之上回荡。
下一刻,异变陡生!
仿佛是来自九幽地府的应和,京城东南,义庄的方向,竟遥遥传来了三声短促而尖锐的脆鸣!
那声音与苏晚音吹出的单音如出一辙,仿佛是这声叹息在亡魂聚集之地的回响,空灵、飘忽,充满了无尽的冤屈与不甘!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悬于刑部大堂屋檐下的十二枚镇邪铜铃,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应着那由远及近的共鸣,齐齐震颤起来!
“叮铃铃——”
清脆而绵长的铃声响彻大堂,满堂烛火被这诡异的声浪震得疯狂摇曳,光影明灭,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忽明忽暗。
严嵩然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转为一片煞白。
他惊恐地看着那些摇晃的烛火,仿佛看到了无数冤魂正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
“装神弄鬼!”他色厉内荏地嘶吼,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
高公公冷眼旁观,直到铃声渐歇,才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卷供词,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念道:“宣,人证孙氏口供——老身曾为裴府仆妇,亲见裴家小郎君‘裴砚之’,于十岁生辰时,得西洋巧匠所赠火漆印模。此子,即为当今礼部尚书严嵩然!其乳名,正是‘砚之’!此印模,后被其用于伪造苏家通敌文书!”
“一派胡言!”严嵩然如遭雷击,猛地从地上蹿起,目眦欲裂地咆哮,“那孙氏老妪早已老眼昏花,疯疯癫癫,她的话岂能当真!”
苏晚音静静地看着他最后的疯狂,待他吼完,才不疾不徐地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事,轻轻放在堂前的证物盘中。
“叮”的一声轻响。
那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铜牌。
“严府乳母。”苏晚音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在为这件证物注解,“这是大人府上乳母的身份牌。请大人看看背面。”
一名衙役将铜牌呈至严嵩然眼前。
当他看清背面那三个用利器划出的、歪歪扭扭的孩童字迹——“砚儿赠”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这笔锋,这力道,是他儿时亲手所刻!
不等他反应,苏晚音又取出了第二件证物——那枚从城南破庙观音像中找到的、伪造裴家印信的火漆印模。
铜牌,印模,再加上她胸口衣襟上那道由“鬼火”烧出的朱红印记。
三样物证,并置一处。
高公公亲自上前,命人取来拓印的工具,将铜牌背面的“砚儿赠”三字、火漆印模上的刻痕、以及那片衣襟上的印记,分别拓印下来。
三份拓片摆在公案之上,无论是刻工的细微习惯,还是历经二十年风霜留下的特定磨损痕迹,竟是分毫不差,严丝合缝!
整个公堂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严嵩然粗重而惊惧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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