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井里,埋着的哪是骨头,分明是苏家三百多口人被生生折断的脊梁。
城东义庄,阴气比苏家旧宅那口枯井还重。
停灵的屋子里没点灯,月光从破了洞的窗户纸里漏进来,惨白惨白的,照得那三口薄皮棺材像趴在地上的三只巨兽。
苏晚音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尖上。
那三口棺材里,躺着的是苏家班大火后,从灰烬里扒出来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焦骨。
因为背着“通敌”的污名,十年了,连个敢来烧纸的人都没有。
守庄的老头被她进门的风惊醒,浑浊的眼珠子在黑暗里转了转,看见一个穿着素白戏服的身影,吓得差点把假牙吞下去。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只是哆哆嗦嗦地缩回了墙角,把头埋进膝盖里,装死。
苏晚音没理他。
她走到最中间那口棺材前,蹲下身。
指尖抚过粗糙的棺盖,那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一碰就簌簌往下掉。
“爹,娘。”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场沉睡了十年的噩梦,“女儿不孝,让你们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她把身上那袭素白戏服的长长水袖,轻轻搭在棺盖上。
丝绸摩擦木板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听着格外瘆人。
“喀。”
一声极轻的脆响,从棺材里头传了出来。
不是木头开裂,也不是骨头塌了。
那声音清脆得……像有人用牙齿磕碎了一粒坚果。
苏晚音浑身一震,猛地凑近。
那响动之后,棺材里再没了动静。
可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屏住呼吸,脑子里瞬间闪过一本苏家族谱的夹页,上面是祖爷爷用朱砂笔写下的一行小字——“危时碎齿,以骨为哨,血脉亲缘,可通幽冥。”
律骨哨!
是父亲临终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碎了藏在臼齿里的骨哨!
这东西平日里跟一颗烂牙没什么区别,只有在感应到至亲血脉的气息时,才会发出常人无法听闻的鸣响。
苏晚音没有半分犹豫,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对着自己的指尖狠命一扎。
血珠子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殷红得发黑。
她将指尖凑近棺盖上一道细小的裂缝,血珠顺着缝隙滴了进去。
一滴,两滴……
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
就在她以为自己是不是想错了的时候,一阵极低、极沉的嗡鸣,从棺材深处传了出来。
那声音不像是从凡间发出的,它穿透了木板,穿透了耳膜,直接撞进了她的脑子里。
是“宫”音。十二律之首。
“咚——”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处,京城正阳门上的更鼓被人敲响。
三更天了。
那鼓声和棺材里的宫音,仿佛跨越了生死和时空,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鸣。
义庄后巷,夜玄宸像个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墙根闪出。
他对面,高公公揣着手,一身常服也掩不住那股子宫里带出来的阴冷气。
“严嵩然已经跟刑部那边打好招呼了。”夜玄宸的声音压得极低,他飞快地将一枚还带着血腥气的刑部密令塞进高公公宽大的袖子里,“他买通了当年的老仵作,准备明日验尸,就说这几具焦骨里,找到了西戎人特有的骨骼特征。”
“咱家当是什么新鲜招数。”高公公捏着袖中的令牌,发出一声堪比夜枭的冷笑,“陛下要是连他这点伎俩都看不穿,这龙椅也坐不安稳。给你七天,不是给苏家翻案,是给严家掘墓。”
夜玄宸没接话,目光穿过墙头,望向义庄那片黑漆漆的屋顶。
义庄外,沈砚秋带着几个最得力的徒弟,已经将十二枚从井底取出的铜铃,按照井底铭文的方位,悄无声息地布置在了义庄四周的歪脖子树下。
这阵法看着邪门,其实就是个大型的声学共振装置。
就在这时,那一声低沉的“宫”音再次从义庄内传出,比刚才更清晰了一分。
“嗡……”
沈砚秋布下的十二枚铜铃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拨动,齐齐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颤音。
第一枚铜铃响,城西车马行门口那盏糊了十年没换的旧灯笼,“呼”地一下自己亮了。
守夜的马夫吓得一哆嗦,揉了揉眼,却见灯下不知何时站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对着义庄的方向,默默点燃了三炷香。
第二枚铜铃响,鬼市某个角落里,卖假药的摊主收起了摊子,从怀里掏出个走了音的唢呐,对着月亮吹起了不成调的《将军令》。
第三枚,第四枚……
每响一声,京城里便有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亮起一盏微弱的孤灯。
灯下,有的是当年受过苏家班恩惠的贩夫走卒,有的是敬佩苏老板风骨的落魄书生。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夜的风里,好像听到了苏老板的戏文。
义庄内,苏晚音缓缓闭上了眼睛。
意识沉入百戏空间,那座幽蓝的戏台上,《长夜行·招魂调》的剧本正悬于半空,无风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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